胡作玄:我的30年阅读风景

30年前,我已过不惑之年。虽说读书生活还在继续,可前后两个30年的体验大不相同。从数量上来讲,后30年可看到的书大概是前30年的100倍。书出得少不是主要问题,因为读书的时间实在太可怜了。问题是在学习前苏联的气氛下,苏联接受的书在国内还要进一步批判,最典型的是《约翰?克里斯朵夫》,它们可以说是半禁书。不久,反修开始了,这时出现了许多“内部发行”的读物,从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到《日瓦戈医生》,这些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解禁的书。

“文化大革命”造成的一穷二白的局面使人们的知识饥渴在1980年代初达到了高潮。我还清楚地记得王府井新华书店门前人头攒动的情景,那时还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对理科感兴趣,文史哲的书籍开始逐步走向前台。由科学哲学带头,西方哲学,特别是20世纪的西方哲学逐步得到介绍,美学名著更是整套整套地翻译,不过有些翻译得实在不敢恭维。自然辩证法带来了“三论”——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后来又有什么新三论、新新三论。吃快餐还是留了下点东西,“这是一个系统工程”总是挂在嘴边。科学还是带上了它的光环,连1980年出现的High Tech也被翻译成了“高科技”,一直沿用至今。

现在回过头看,20世纪80年代,世界已经进入信息时代、后现代,《第三次浪潮》其实是吹响了这个时代的号角,当时办公室自动化还在纸面上,现在看来真是初级阶段了。1980年代读书跟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大批的书还是使我们大开眼界。

进入1990年代,读书的风景有了很大的变化。随着经济大潮而来的是通俗文化大潮、视听文化大潮,以及网络文化的兴起。这些巨大的变化首先剥夺的就是读书时间。读书变成“读图”,而笔者更深刻地感到,其实这是又一次的“读书无用论”的泛滥。当然也有极少数像我这样的人一如既往地读书。我的确也感到20世纪的最后十年还是出了不少好书。一类书是“终结书”,而引起很多争议的是《科学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作者虽讲科学的终结,可是他的确懂科学,完全不同于骨子里反科学的一帮人,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实在过于乐观,历史实在是太复杂了,没有什么简单的“规律”。说到历史,也像科学一样越来越离开一般读者的视野,而到新世纪则完全沦为影视作品的天下了。而这还是对中国历史,对世界历史更是一无所知。

应该说,20世纪末还是出了不少好的历史书,例如《极端的年代》那一套书以及如《现代世界体系》等更学术的著作,应该说他们都是马克思主义史学著作的代表。保罗?肯尼迪的《为21世纪做准备》以及更早出版的《大国的兴衰》本来更应该对即将崛起的大国有所启发意义。然而,当时的心态实在没有引起太大的影响。学历史就同学科学一样,需要基础,也需要求真精神,而历史研究除了学术价值之外,还应该有预见未来的见识,这当然是浮躁的心态和浅薄的基础根本难以达成的,在一阵关于“知识社会”、“知识资本”以及“知本家”的喧嚣之后,20世纪就此落幕了。

新世纪真的迎来了奇迹,最大的奇迹是中国的崛起,无处不在的网络、无处不在的手机似乎使人进入全新的时代。过去的无书可读的时代突然变成信息和知识爆炸的时代,大多数人已经不读书了,似乎没有什么书特别畅销。不!“国学”再次崛起。

这成为21世纪读书的新风景。我不太清楚,新一轮的“尊孔读经”究竟会带来什么?“一物不知,儒者之耻”,“三日不读,便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能使人们愿意学习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温、良、恭、俭、让”人们愿意照着做吗?最近听说要京剧进课堂,想起来真让人不寒而栗,难道这些能使孩子愿意读书吗? 

作者简介:中国科学院系统科学研究所研究员。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主要研究方向为数学及科学史。著有《20世纪数学思想》、《近代数学史》等专著。

http://book.sina.com.cn 2009年08月19日13:32 新浪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