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朱钦士,四川省成都市人。196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生物学系生物化学专业。1984年获得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1984年至1986年在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酶学和生物能学实验室工作,同时任硕士研究生导师。1986年到美国西弗吉尼亚大学医学院生物化学系做博士后研究。1987年到1991年在洛杉矶儿童医院从事基础医学研究。1991年至2009年在美国南加州大学从事研究工作。退休前为南加州大学医学院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系副教授。
研究领域包括生物能,酶的结构和功能,蛋白质的合成与转运,癌症与染色体,神经递质,基因表达的调控机制,以及肝脏解毒系统。

我们能不能通过“克隆”自己而达到“永生”?

朱钦士
2012年04月19日
  “长生不老”是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愿望。作为“万物之灵”,人类的居住和生活条件远超过其它动物,而且人类还有丰富的精神生活和多少不等的各种物质财富,自然想尽可能长地享受这一切。人对自然和社会的好奇心,对更好生活的渴望,也使人们希望能活得尽可能的长,以便有机会改变命运,“赶上”社会和科技的发展所带来的种种“好处”。从古代的炼丹,寻求“长生不老药”,到近代的各种“抗衰老秘方”,无不反映了这种愿望。
  但是长久以来,“长生不老”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我们的祖先早就明白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无情现实。精神和思想可以留存,而身体却做不到青春永驻。我们只能延缓衰老,但终究避免不了生命终结的“最后归宿”。
  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似乎给人带来一丝希望。早在几十年前,科学家们就可以把细胞冷冻在零下196摄氏度的液态氮中长期保存,需要时再使它们“化冻”,重新生长繁殖。在这里成功的关键是冷冻过程必须非常缓慢,细胞的精巧结构不会受到破坏。人也是由细胞所组成的,细胞可以冻而复活,那人也有希望做到吧?在这个想法支配下,国外出现了人体冷冻公司,在液态氮中保存人体,等到医学发达后再“解冻”复甦,并且治疗好原先致死的疾病。但是冷冻几十公斤重,由几十万亿个细胞组成的人体和冷冻单个细胞毕竟是两回事。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大型动物能够从这样的深冻状态中恢复生命征象,更不要说人要从这样的情况下“醒过来”,并且还要健康地生活。而且在冷冻期间,人无知无觉。就是几千年后能复活,这段时间也不能算做生活。
  真正给人类带来“长生不老”希望的,还是近年来出现的,动物(特别是哺乳动物)的“克隆”技术。从动物身上取下一个细胞,把它的细胞核植入去掉细胞核的卵细胞中,就可以形成像“受精卵”那样的细胞,并且发育成活体动物。英国的克隆羊“多利”就是这样诞生的。2009年,中国的科学家只用小鼠的皮肤细胞,在用四种外来基因的“诱导”下,也制造出了类似受精卵的细胞,并且培育出27只小鼠。这些小鼠不仅健康,还能够繁殖后代。
  由于克隆出来的动物和被克隆的动物具有完全相同的遗传物质,前者可以看成是后者的严格的“复制品”。而且羊和小鼠都是哺乳动物,在生理结构和功能上和人非常相似。既然它们能够被成功地克隆,那理论上说人也完全可以被克隆。这看上去才是人类实现“长生不老”梦的真正希望。这个个体老了,取下一点细胞,又可以造出一个“自己”。通过这个方法,同一个人就可以通过连续不断的相同个体,一直生存下去,达到“永生”的目的。
  不过这样一来,伦理的问题就出现了。克隆的“我”也许比自己的儿子甚至孙子还小,那他们应该叫我什么?被克隆的“我”是我的儿子(女儿),还是我的“延后的同卵双胞胎”?数个“我”同时存在时,彼此如何区分?身份证怎么发?而且如果每个人都用这个办法“长生不老”,那还要不要后代?如果还要后代,那地球上能不能容纳这么多人?
  而且在目前,动物克隆技术还很不完善。用克隆“多利”羊的细胞核转移法,成功率极低。277次试验中,只有“多利”存活下来,而且寿命(6岁)只有正常羊寿命(12岁)的一半。只有把“多利”的年龄和它“母亲”(细胞提供者)的年龄(也是6岁)加起来,才是羊的正常年龄。所以被克隆的动物年龄到底应该从它出生开始算,还是从它的“母亲”的出生日开始算,就是一个还没有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说,重新造出的“我”的年龄也许不能从新的“我”出生时开始算,而应该把原来的“我”的年龄也算上,也就是接着原来的“我”活。如果是这样,那不同的“我”活的总年龄,也许还是人的一般寿命。?
  不仅如此,在被克隆动物时形成的胚胎中,绝大多数不能正常发育。流产和畸形胎是常事。这对动物关系还不大,我们只需挑选正常存活的就是了。但是这对人可不得了。那些又能存活,又是畸形的“我”怎么办?
  就算所有这些问题都能解决,那克隆的“我”是不是真的另一个“我”呢?从现在人类的知识水平来看,答案是否定的。即使被克隆的“我”具有和我完全一样的遗传物质,那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我”。
  原因就在于,一个“我”的形成,不仅有先天(遗传)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因素。遗传因素只能决定我们身体的性质,如肤色,血型,遗传缺陷(如各种遗传病),以及患各种病的几率等等,但是不能决定我们的思想、经验、知识、和技能。这些都是后天形成的东西。既不能“存储”于DNA中,也无法当作信息输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中去。通过克隆过程能传下去的,主要是DNA所携带的信息(见我在这个专栏里的另一篇文章:“为什么知识和技能不能遗传?”)。
  人在出生时,脑中的神经元之间已经建立了初步的联系,比如控制心跳,呼吸,消化,排泄的神经回路。但是大量的神经联系还处于“待命状态”,根据外来的信号和刺激决定保留和增强那些常用的联系,废弃和淘汰那些不用的联系。而且这个选择淘汰过程有一个关键期。过了这个时期,正常的神经联系就再也不可能建立。比如把小猫的一只眼睛档住,不让它接收视觉信号,以后这只眼睛就看不见东西。被狼养大的“狼孩”,由于错过了学习语言的关键时期,再回到人类社会以后也学不会说话。?
  所以人一旦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外部刺激对大脑的“改造”就立即开始。由于每个人每天的经历不同,输入的信号不同,脑中所建立的联系也不同。这就把人与人区别开来了。?
  比如我们在幼年时,吃的主要是家乡的食物,特别是母亲做的食物。这些味觉和嗅觉信号会在脑中建立联系,使我们习惯和喜好这些食物。所以我们在长大以后,即使在离开家许多年之后,也还是喜欢吃这些幼年常吃的食物。许多北方人一辈子喜欢面食,而许多南方人一辈子偏好米饭。四川人长大后也多喜欢川菜,而广东人一辈子首选粤菜。如果北方人在南方出生长大,他(她)也容易喜欢南方的饭菜,说明对于食物的偏好大多是后天的。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美国人明知垃圾食物对健康不利,也照吃不误。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吃这些食物长大的,只有吃这些食物时才感觉“舒服”。
  新信号所建立的联系,又是在已经建立的联系的基础上完成的。彼此之间会有联系和相互影响。比如听到中学时常唱的歌,或者闻到那个时候闻过的特殊花香,就会立即引起童年时的感觉。学第二外语的人,很难不带有母语的口音。南方人到了北方,说话也改成普通话,但是南方人的一些发音特点(比如l和n不分,lin和ling不分),一辈子也难改过来。
  如果把人脑比作一台计算机,那不仅硬件(神经细胞之间的“突触”联系和神经回路)要随着经验改变,软件(已经有的信息对于新刺激做出反应的影响)也在不断地改变。就算计算机出厂时装有相同的基本程序(DNA中的遗传信息),但是每台计算机的硬件和软件都随使用的情形在不断改变。这样日积月累,就没有两台完全相同的计算机。
  所以克隆的“我”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我”,还有可能与我的想法和习惯格格不入。我的知识,经验,习惯,爱好,也无法“过继”给他。所以“他”只能有与我类似的身体,但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以前有人忧虑万一希特勒被克隆,世界岂不又要遭浩劫。其实就算希特勒的身体被克隆,也会是一个不同的人,也许还是反对纳粹的斗士。同理,被克隆的宠物猫和宠物狗,如果是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也不会认识你,继续当你的宠物,弄不好还会咬你。?
  这样说来,克隆技术就没有用了吗?克隆技术虽然不能复制真正的“我”,应用前景还是很广的。我们可以用它来克隆珍稀和濒临灭绝的动物,甚至使已经消失的物种(比如猛犸)重新复活。对于人类来讲,克隆技术所形成的人的“多功能干细胞”,就有望修补和替代我们身体里已经处于病态和死亡的细胞,组织,甚至器官。克隆技术虽然不能使我们“永生”,却可以为身体的“部件”生产“替补件”。就像给老汽车换新部件能延长汽车的寿命一样,给我们自己换身体里已经“用坏”的“部件”也能延长我们的寿命,活得更健康。不过“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是不能用技术手段来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