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古道新发现(探秘昆仑)

吴玉虎
2010年11月02日

葱岭有真情——冰山野莽空腹归——古道新发现


帕米尔高原在古时被称作“葱岭”,这里是塔吉克人世代生活的地方。也是“鹰笛”的故乡。塔吉克人属于俄洛巴人种,他们的语言属于印俄语系伊朗语种。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份子,在帕米尔高原上如今共生活着2万多塔吉克人,纯朴,勤劳、洁身自好,严于律己是他们传统的美德,在服饰、生活习性以及他们的种族遗传等方面都显示着完整的独立性。他们世代延续的见面礼节古朴、郑重而充满了神秘感,男子互吻对方的手,女人们互吻嘴唇,晚辈对长辈则行吻手礼。塔吉克人由于恪守传统观念,所以一直没有形成交往和买卖的意识,他们虽也剪羊毛和捻毛线,但那只是为了他们的生活。然而,对于我们的到来,他们都是格外地热情。
在喀拉其古—明铁盖—柯柯吐鲁克一带的考察中,我们领略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所描写的景色。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曲使我们想起了边防战士和塔克人民之间的鱼水之情。我们曾在一起努力回忆过这首歌的歌词,虽难凑全,但它那动人的旋律和崇高的意境却是我们永难忘怀的。
当地的塔吉克族老乡在吃、住和考察方面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在他们的毡房中,我们享受了用羊奶做的酸奶的美味和其他塔吉克族风味的食品。在工作中,他们主动给我们介绍情况并充当向导,使我们在考察中节省了大量体力,从而获得了较多的考察资料。
柯柯吐鲁克是我国同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两国交界的边防地带。在营房里,我们同边防战士同吃同住了3天。所有的官兵都对我们像亲人一样,处处关心我们,照顾我们,无私地帮助我们。一位陕西籍的战士,听说我是他的老乡,就兴奋地跑来找我,一边聊天,一边帮我整理标本。我们互相询问着对方老家的地址,从西安说到咸阳,再说到市区广场,又说到乐育北路,最后差点说到同一栋楼上去。真有如他乡遇故知,更是亲热的不得了。
由于边境线一带有些地方通不了汽车,战士们给我们送来了军马。谁知这些马匹因久未骑乘而对人又踢又咬。考虑副队长武素功年纪大了,找了一匹较稳的马,还算可以,剩下的马性都太劣。我骑的一匹马更是性野,开始根本不让上,两个战士帮我拉着,好不容易上去了,由于我的体重轻,又根本压不住它。它不断地又跳又踢或是原地转圈,根本不上路。其他人一看都泄了气,宁愿步行也不想骑马了。但是,这时武副队长已经上路,在前面走了,我只能跟上。于是,连长派了一名战士过来给我拉着马,并一再叮嘱在带好路的同时必须要保证我的安全。这,我怎么好意思呢。更何况我曾在牧区生活过多年,上山下乡时从16岁就开始骑马,并且一连三天,天天换马。后来工作在高原,骑马更是家常便饭。也曾多次被劣性马摔下,但却并未怎么伤过,倒练出了我骑马的胆量和技术,所以,我怎么也不甘心骑在让人拉着的马背上。但是那位战士执意不肯松手,也不允许我下马。可能是军命难违吧,我也只好委曲自己的虚荣心而违心地成全他,任由他牵着马走,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约莫走了一公里多路,也没追上武副队长。我俩都有了不同程度地担心,生怕副队长误出国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商量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我就地下马,步行采标本,他骑马去给武副队长带路。这样既可保证武副队长和我的安全,又能完成他的带路任务。
那位战士骑马走了。我顺着一条山沟向附近最高的山上爬去,并一路不时地用随身携带的望远镜看一看远去的武副队长和那个小战士,心中难免感慨。
这一带的山上由于海拔高等原因,植物种类非常少。但我还是继续向上爬去,因为我们的考察是要尽可能采到这里分布的所有植物种类,而并不在乎每种植物生长的数量多少。每种植物所适应的生态环境不尽相同,对于有些种类来说,差一步走不到,就不可能发现并采到它。所以,我今天一直爬到了5 100米的高度,山的那边已是阿富汗的国土,而这里再往上已全都是厚厚的冰雪世界了。
由于是多次重返高原,所以,在这样的海拔高度,我还是能感觉到高山环境所带来的“氧饥饿”。
众所周知,氧气是生命所必需的营养物质。成人每日大约需要氧气800~1 000克。海平面的空气含氧量为20.95%。随着海拔高度的增加,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空气含氧量也逐渐减少。海拔3 000米处的空气含氧量大约减少1/3,海拔5 000米处约减少1/2。因此,从低海拔地区到达高山的人便会感到氧气不足,身体内部会产生一系列的不适应症:头晕、头痛、气短、呼吸急促、疲乏无力、心跳加快、恶心、呕吐、衄血等。这就是所谓的高山反应,严重的继而可出现高山肺水肿和高山昏迷,若抢救不及时,在很短时间内便会危及生命。
高山反应一般在一周内,由于机体逐步适应而会自行缓解或消失。通常回低海拔地区短期居住的人重返高山时的高山反应较之初到高山的人要严重一些。多次重返高山的高山反应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患过高山肺水肿的人再上高山也最容易再患肺水肿。所以,这样的海拔高度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还是有危险的,特别是在单人独行时就更具危险性。
转过几道山梁,我来到一处山坳里。这里有许多地方的冰层边缘直立,形成高一两米,甚至更高的绝壁,上缘向外伸出,有如房檐一般。上面倒挂着一排长短不齐、粗细不等但却都晶莹透明的冰凌柱,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断地滴着水珠,像一排珠帘垂挂,帘下滴水形成的一湾细流在较远处消失于山石砾沙中。细听,这静静的山头只有水珠叮叮咚咚的声音和细流淌过的淙淙声,偶尔也会从远处传来一两声鸟鸣。
这淙淙细流在不断变化中或许已流淌了成千上万年,或许今日才是第一次被人类所见所闻。因为除了考察队,谁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徒劳无益地攀上这光秃秃的山巅。又有谁会想到在这粗犷博大的群山之中,竟也有如此精雕细琢之如画景致和如此清脆悦耳之美妙音乐呢。当我倚山石而卧,微闭双目,静听这圆融醇和的天然乐章时,感觉这声音好似大了许多,且较之清灯古佛旁那鱼馨之声更能清心宁神,或许也更利于修身养性,当时真恨不能有个录音机给录下来。我虔诚地听着听着,竟致萌生出一种宁静致远的禅意,且有飘飘欲仙之感。
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若再听下去,无疑会引得仙乡梦来。于是,我急忙起身,捧咽几口冰水,谁知竟一直凉到脚心,不由打了个寒颤。刚才爬山所出的一身汗也有些许冰凉之意,随即又感饥饿难耐。直到这时,我才记起干粮还在马背上挂着。无奈,只有在忍受高山环境带来的氧气“饥饿”的同时,让肚子挨饿了,因为周围除了冰雪就是石头,再就是偶尔出现的几株珍贵的高山植物了。此时,我真羡慕植物可以不吃饭,只要有太阳,它们就能靠叶绿素进行光合作用来合成自身生命所需要的物质。人若能如此,可就省事多了。尽管口渴,但为了不致引起更强烈的饥饿感,我也不敢多喝水,而是急从侧沟下山,待强撑到军营,天已黑了,距早饭时间已过去了十多个小时。
明铁盖是当年古丝绸之路必经之关隘,所以,未到之前我们就先有一种神秘感,这就更增强了我们考察探索的欲望。
1989年8月15日,在边防战士的陪同下,我们前往边境一带考察。这一带的河谷不很宽阔,但因雨水较好,两面山上的植物种类还是不少的。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分布很集中的大片异齿红景天。
红景天是近年来新发现的一类具有很高医疗和保健价值的珍贵药用植物。据现代药理研究,它不但具有像人参一样的扶正固本、滋补强壮和活血化淤、消肿等作用,而且具有抗缺氧、抗疲劳、抗衰老和美容健肤的功效。其中一些种类的内含物具有良好的“适应原”样的作用,对人体有特殊的调节作用,它可使不同病因引起的病态指标向正常状态转变,且免疫作用优于人参。如此神奇的植物,不禁使我想起神话世界里,昆仑山中那屡遭仙抢凡盗之“灵芝草”,莫非就是红景天。因为早在古代,我国民间就用红景天来泡酒熬汤以防病治病和消除疲劳,抵御高山严寒。军旅征战也曾用红景天来恢复将士的精神和提高战斗力。藏医还用红景天入药治疗肺病、神经麻痹、风湿腰痛、跌打损伤、痢疾、吐血及月经不调等症。

本属植物的化学成分主要是苯酚类、黄酮类、香豆精、有机酸、蒽醌、甾醇和鞣质等。在红景天属植物的许多种类中,现已发现的具有生物活性的微量元素就有铁、铅、锌、银、镍、钴、镉、锡、钛、钼、锰、铬等十几种。其花中含有黄酮类化合物,叶与茎中含有生物碱。在国外,红景天的现代应用起步较早。特别是前苏联已在60年代就从红景天属植物中分离出具有滋补强壮作用的红景天甙和干酪醇,其对老年性心肌衰弱、阳痿、糖尿病、肺结核、贫血、神经病等均有治疗作用。他们已将红景天制剂用于运动医学和航空、航天医学,作为人体的强壮剂。国内近几年也已有多家单位在研究,目前也已开发出了一系列的红景天医疗保健品。
这类植物在全世界共有90多种,而我国就有70多种。其分布在我国主要集中于从东北到西北再到西南的多山区,特别是青藏高原上。仅昆仑山地区目前所知就有近20种。但是,这类植物大多都是稀疏地散布在高山地区,而像这样较大面积的成片集中分布实为难得,这不但有利于开发利用,而且可为红景天类植物的人工栽培在生态方面提供重要依据。
作为红景天之一的齿叶红景天,还有在这一带广泛分布的直茎红景天,都是很有开发前途的高山资源植物。所以,我们对它们的地上、地下部分特意进行了较详细的考察、测量和记录,倒真像是在考察“灵芝草”一样。临走时,我将所有挖出的红景天根和根状茎全部洗净带回,以备平时享用。在以往的考察中,我曾多次熬汤饮用过红景天。其味虽涩而不甚适口,但却是原汁原味,并且没有任何化学添加剂,所以,较之各类红景天口服液,要“天然”得多,也经济实惠得多。不过,也有个别红景天如狭叶红景天体内含有有毒物质,是不可随便食用的。我相信,通过我们的考察和以后的深入研究,这些“昆仑灵芝草”资源将会得到更合理地开发和更广泛地应用,更多的人将会从中受益。作为这类资源的集中分布地,这一带将会受到有效地保护。
另外,在这里我们还采到了许多国家二类保护昆虫——绢蝶的标本。这种蝶类是高山稀有种类,其珍贵之处,除其形态美丽独特,数量稀少难得之外,更在于它们的生态环境之高寒。国外曾有人出高价,通过走私来获得绢蝶标本。这类蝴蝶多生活在海拔4 000以上的高山地带,一般人不易获得。但是,我们在这里却可同时见到成千上万只绢蝶飞舞于红景天与中亚刺矶松等植物的花丛中,并且它们最喜飘落于刺矶松的垫状表面,极易捕获。我顺手捕到几十只,一部分给了张先生,一部分则自己留着供闲暇观赏。张先生本人更是收获不小。
在这条山谷里,还分布有国家明令保护的珍贵野生动物北山羊。我虽无幸接近它们,但借助望远镜我也目睹了它们矫捷的身影。并且在这十几公里长的沟谷中,我还见到了十几个北山羊带角的头骨。本想带回几副以制成工芝品,但却因为太重、太大而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想法,只是照了几张照片。后来想起,不免有些后悔,当时那怕是只带回一副也是好的。要知道,就在我们所,作为堂堂中国科学院唯一的一个高原生物所的动物标本馆里,至今还不曾有一副北山羊的带角头骨。
此外,地层古生物组在附近的卡拉其古一带初步鉴定为晚三叠世的地层中,首次发现了珊瑚、双壳类和腹足类化石,以及中晚侏罗纪的箭石和棘皮动物化石。在区域地质方面亦有较大的收获。根据这次考察的结果,对以往有关这一带的研究资料可能要作较大的修改。
整整一天的考察下来,众多的收获和新发现早已使我们欣喜若狂。沧桑古道的神秘感也早已被这里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