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山重水复路

吴玉虎
2010年12月23日
山重水复——误作观光客——拖拉机上的“土地爷” 
 8月16日,我同武副队长和马鸣徒步去考察“柴火沟”一带的林区。这里的山间小路,时而蜿蜒于河边灌丛中,时而又崎岖于山坡沟坎间,特别地难走。更有几次,曾碰到狭窄的山坡小径已被洪水冲断而不得不回头绕道而行。因山陡路滑,又常有断崖迎面,所以,危险性很大,稍不注意,就可能失足崖下,非残即伤,这是我们坐在研究室里难以想象的。但是为了能够较全面地考察这一带的植物种类,我们也别无选择。
在河边的一处悬崖下,引导我们的山道伸向了水底,而使我们又一次无路可走了。原来,这条路只能是在平时河水较浅时,小路才能露出来。可如今正值雨季,河水暴涨,所以,小路已被河水淹没了。 ??? 环视周围,山坡被浓密的灌丛封锁着,根本上不去,回头吧,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而且还要留下较大的一片考察的空白区。所以,我们决定试着从河水中蹚过这段路。好在淹没于河水中的路只有五六米长,我们脱了衣裤,由马鸣领头先过去,然后我把我们二人的衣裤再一件件地包上石头扔给他。由于小马个头较大,所以,过河时似乎并不怎么困难,而我就不同了。冰凉的河水没过了我的胸膛,我将身体紧贴着崖边,双手抓着——更确切地应该说是用双手紧压着-——被洪水冲蚀的毫无棱角而又光滑的崖壁。由于水流太急,所以我的双脚、双手和身体从不敢有一刻离开所接触的石面,一寸一寸地“磨”了过去。每一步的落脚点都要经过探查、摸索和试用力,直至确定万无一失时才敢踩实。 ??? 这山里的水可是真冷,直冻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不住地发抖,双脚几次都有欲立不住而滑动的迹象。使我不敢有丝毫的泄气。若真失足滑下河心,无疑会被急流冲倒,进而将被滔滔河水卷走。水深或许不会没顶,然而流急则必将使我无法站起,进而将使已冷得发抖而喘不过气来的我更加气急心慌,以致呛水。这,只需要呛一口水,我就将永无气力翻身,后果可想而知。直到现在仍觉后怕,而且可惜当时没叫马鸣给我留影一张,以留此“壮观”场面而为日后回味之用。后来,武副队长说他当时本想替我们照一张,但又想光着身子的照片不便让人观赏,而就此罢手。亲眼目睹着我过河如此艰难,武副队长便打消了随我们一起过河的念头,而返回原路找水浅处过河去了。 
 穿过一片较开阔的山谷,再前进,又吃力担心地爬过第二道石崖,待到第三道石崖时,上下都无路可走了,只好找路绕行。正巧这时碰上了一位找寻丢失的羊羔的维吾尔族姑娘,她带我们找了一个浅水处涉过了河,后又进入了另一条山沟——苏洪沟。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指明归途后,姑娘继续找她的羊去了,我俩也分头开始自己的工作。 
苏洪沟的林子比较稀疏,我们的眼界开阔多了,林间草地上主要是莎草科的植物,并伴有高山黄华和珠芽蓼等种类。在海拔3 200米左右的山坡上,我采到了一种獐芽菜,算是同前几条沟的不同之处。 
 再往上,可见的景色美极了。在大自然的风刀雨剑横砍竖劈的修饰下,深山峡谷,群峰突起,直插云天,有如竹笋竞拔。有的云杉挺拔于山涧峰顶,有的圆柏独探于断崖之侧,还有许多红花绿叶点缀于绝壁石隙。清泉淙淙,飞瀑斜挂。更有一处,其阴坡石林一片,如笋似牙,一个个独出地面,直指蓝天,而其对面的阳坡,半壁石崖如削。再往前,其崖壁上忽然亮出一个五六米见方的洞来,一棵云杉耸立于洞后,只见半截树身而不见树梢。在逆光下,可见其洞上形成一座由一层层阶梯连接的“天桥”通向壁顶。若拾级而上,过“天桥”,穿石林,或许会遥见天堂。 
真想不到,这莽莽昆仑山之美,并非仅是体现在博大粗犷方面,而其中尚可拾出如此俊秀的华章诗篇。其景色之美,令人留恋,促人遐想,我似乎隐约看见唐僧师徒四人拉马挑担正至桥上,不由我不拿起美能达相机,施展超焦距,摄下这如画仙境。此时的我,倒真忘了自己的考察工作,而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旅游观光客了。不但忘了刚才河水中那惊心冻体的一幕,反而觉得自已不枉来此一遭,继而竟俗而又俗地怀疑刚才那位深山找羊的维吾尔族姑娘是仙还是凡,或是专为给我们指路而来。直到晚上压标本时,又见到了那位姑娘,说起这事,才知道她就是昨天给我们当向导的那个“巴郎子”的姐姐。而且她的羊也找到了。 
从古至今,昆仑山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博大雄浑、粗犷伟岸、空寂苍茫的大野壮美景色,然而,进得山来,方知这里同样有着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飞瀑流泉等精雕细琢的俊秀之美。 
 前几天,我就曾注意到这苏克皮亚占据了昆仑山的一方好风水。整个牧业点几十间坐北朝南的房屋位于一处山前台地上;背临河谷,近旁流过一溪清澈的山泉,溪水奔泻在乱石横卧的河床中,冲涌折转,激起浪花,飞溅雪珠,喷洒白雾。这里面对峰峦突起的群山,其正中亭亭玉立的主峰,高耸蓝天,白云似遮面的雾纱,半露半掩或时露时掩,晴夜必将搅乱满天星。每逢阴雨,则必然满山幽绿,层层叠叠,遍谷苍翠,错错落落,珠雾飘洒,山影朦胧,更添神秘色彩。无论是接受了朝霞的紫气烟岚的笼罩或是夕阳的金晖余韵的沐浴的山峦,都越显妖娆,也都会撩人神思,促人遐想,诱人留连,惑人迷失。外人又有谁会想到,在穿越了浩瀚而干旱的戈壁滩后,进入昆仑山中,会有这样一个奇妙的所在。若非参加科学探险考察,我今生今世恐无福领略这人间难得的胜景。 
8月18日,原定好今晨8时拖拉机来接我们下山,所以,我们忍着疲劳和瞌睡起了个大早,7时半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装车,但直到下午3时仍未见拖拉机的影子。好在还有几本杂志可供翻阅,否则,一个个将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了。由于进山时是在晚上,未能观察记录沿途的植被情况,所以,武副队长让我作好准备。我一一准备好了记录本、海拔表和照相机等物。打算沿途详细记录有关情况。 
拖拉机3时半才到,5时半出发。一个半小时的路就在这盘山道和沟谷河滩中颠簸。而我们就和行李,灶具、标本等挤在一起,曝晒于灼热的阳光之下。今天路上的土比进来那天晚上可是多多了。如果说那天,一是因夜半行车而看不清飞扬的尘土,二是由于洪水断路致使多天未行车,被雨水淋过的路面还没有多少粉状尘土可供扬起的话,那么,今天则又由于多日未雨,干燥的黄土地被几乎每天经过的拖拉机和牲口剥离地面,已形成了厚厚的一层粉尘层,有的地方竟有10厘米厚。脚一踩上去便会“扑”的一声尘土四溅,然后,溅起的尘土又会弥散在空中经久不落。更何况我们坐在拖拉机的后拖斗上。机头高大的后轮在速度的作用下,不停地将尘土高扬在空中,以致有时拖拉机稍一减速,我们竟看不见笼罩在尘土中仅距1米多远的机头。 ??? 烈日当头,无风无云,汗流浃背的我们已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在我们的头顶上方,始终密布着翻滚的尘土,以致我们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落满了尘土,就连脸上、头发里,耳朵里,鼻孔里及口中全都是土的世界。尽管如此,谁也没说话——主要是不敢说话——但还是满口进土,牙齿间更是沙沙作响,吐也吐不净。况且,嘴一张,进来的土比吐出去的泥痰更多。我索性紧闭双唇,低垂着头,自不必说去观察记录沿途的植被景观了。实际上,根本就睁不开眼,即使勉强能睁开一条缝,除了尘土,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耳朵里除了能听到拖拉机的隆隆声外,其它什么声音也没有。 
 周围的山野死一样的静,细听着自己的喘气声,我曾神经质地怀疑其它人是否还坐在拖车上。不由得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慢慢扫去。天哪!我是在什么地方啊?整个拖拉机的拖斗上是一片土色,和周围的山坡浑然一体。若不是路边不多的植物倘有些绿意,还有拖拉机的狂颠乱晃,以及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在,我真难分出拖斗与黄土山坡间的界线。车上所有的行李、箱子、麻袋等。全都盖满了厚厚的一层土而失去了原有的色彩;而人则像一个个土桩桩,随着拖拉机的颠簸而不停地剧烈晃动,身上的土随着晃动唰唰地往下落,而空中的土又不断地来补充。人的脸上根本无法分清五官的界线,全是土和泥夹杂着汗水和成,而只有轮廓依然。这哪里还有个活人的样子,土地庙里的泥胎塑像恐也比他们几人的脸上光洁。这哪里是在科学考察,分明是在偷运秦始皇的兵马俑。想到这里,我竟忘形地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可刚一张嘴就吃了一嘴的尘土,不等笑出声来,就已呛得干咳起来。闭上嘴,牙齿一碰,就觉满嘴都是沙子。无奈,再也不敢张嘴睁眼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似乎听见路边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且拖拉机也慢慢地停了下来。我才又壮起胆子,第二次睁开了眼。原来,已经到了大队部,前面的路汽车已是可以行驶的了。来接我们的三辆小车早已一字摆开在路边等候多时了,且旁边围着许多当地老乡,用手指指点点,边说边笑。我急忙站起身来,向小车师傅们招手,可并没有人理会我。其余的人也都相继站起,互相看看,并不激动,最多只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小车师傅们是听着声音才辨出我们谁是谁的。难怪他们刚才没理我,原来是根本就没有认出这些拖拉机上的“土桩桩”就是生物组的科学家们。看着我们一个个如出土文物样的形象,免不了打趣一番。随后,大家一起卸车又装车。为了不致于因我们的形象影响市容或吓着小孩子。我们在村边的水沟里洗了一下脸,并清理了衣服上的尘土,才乘车回到了叶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