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柳滩难眠夜——神秘的甜水海——荒寂的岔路口——团结的集体
海拔4 200米的大红柳滩,并没有多少被称作“红柳”的水柏枝灌丛,更谈不上大。在较宽阔的滩地上较多见的还是一个个由干枯的红柳根固定着的沙丘。看来,这里的“大红柳”也正在成为历史。
由于海拔高度的增加和大峡谷的特殊地理环境的影响,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感觉到高山反应的折磨了。因缺氧而导致的头痛、恶心、失眠最先袭击了我们。尽管兵站的战士们对我们照顾得非常周到,但是我们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来,吃饭不香,睡觉不稳直至彻夜失眠。就连我这个长年生活在高原的人也一直“清醒”到第二天的凌晨6时许才有睡意。
分布于高原、高山地区的植物,在形态上呈现丛生的较多。其中众多的禾草和嵩草以及所有的灌木类等都属于此类,这是高山植物的又一生态特点。包括在这里被叫作“红柳”的水柏枝在内的这些本就属于丛生的植物,在昆仑山地区就更增强了它们丛生的程度。有时还由于它们所生长的地形不同,而使许多植物衍化出多种的生态形。例如有一种高山柳,当它生长在平缓的山坡或半固定的沙丘上时,由于常受寒风的侵袭,当年生的幼嫩枝条一般不能越冬而多被冻死,翌年又从地表发出新的枝条而被称为“地面芽”植物;而生长在较陡的阴山坡上的植株则由于少受寒风的直接吹袭,其新生枝条是从距地面十几或二十几厘米的老杆上发出,因而被称为“地上芽”植物;而生长在切割较深的山谷或避风地带的植株,则由于局部小环境的“保暖”作用却是矮高位芽植物。那些地上部分年年被冻死的丛生植物,其地下部分却非常粗壮而庞大。其地上部分有时由于被冻死的干枯枝条多于活的枝条,而在生长季内仍呈现出枯萎的景观,这里的大红柳滩的景观正属于这一类。
离开了彻夜失眠的大红柳滩 ,汽车钻出了荒寂的大峡谷,盘旋着爬上山高路险的奇台达坂,眼前呈现出开阔平坦的高原面,再往前走,就是令人心悸的甜水海兵站了。
“甜水海”,一个多么美妙的名字,其实它是这一带最为荒凉的地方。除了一个兵站外,方圆百里没有人烟,也并没有什么甜水海,能看见的只是一个湖底泥沙发白、但却不知早就干涸了多少年的咸水湖,就连兵站仅有的一口井的井水也是咸的,甜水海只不过是人们对这里苦涩的水质所寄托的一种美好愿望而已。
这里海拔4 800米,年平均气温只有-7.7 ,年降水量23.8毫米,大风日数一年就有80~100天之多。这是一片典型的由宽谷湖盆与其周围的洪积、冲积平原和高阶地相连接而形成的开阔的高原地貌。地表多砾砂,除了零星分布的几丛垫状驼绒藜和青藏苔草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植物生长,又是一片荒凉景象。难怪这里无人烟,遥远高峻自不必说,在这里靠什么生活而又怎么能忍受得了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呢?但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兵站的战士们却不得不在这里长年驻守。
我们在这里也受到了热情地接待。兵站的战士们和先到这里的古生物组的科考队员们都告诉我们:除了有时来兵站食宿或加油的军车外,平时这里能见到的就只有12只黑乌鸦了。听见此说,马鸣打消了采一只乌鸦做标本的念头。
甜水海给人一种莫明的神秘感。海拔4 800米,对于青藏队的考察队员来说并不算太高,然而这里缺氧却极为严重,偶尔路过这里的人都宁愿多赶一站路也不愿在此过夜。考察队中其他几个组进入这里后,也都纷纷出现高山反应,就连一些多年在青藏高原上考察的老队员也未能幸免。头痛、恶心、呕吐、失眠轮番折磨着他们。初上高原的几位司机需要输氧支撑,老青藏队员,北京地理所的张青松副研究员的反应最为严重,高山缺氧的反应折磨得他几乎无法进食,已经多次吃了吐,吐了再吃,再吐。人已明显消瘦,最后只得靠输液维持。尽管如此,他还是挣扎着要亲自到考察现场,拖着病弱的身躯,斜靠在汽车座垫上指导年青队员采样、记录。这就是科学家们的敬业精神。
生物组到这里,也同样经历了严重缺氧的无情折磨。由于长期缺乏新鲜蔬菜,只是一味地靠早已吃腻了的罐头维持,所以,大家的食欲早就下降了。初上山时一个人一顿就能吃完的一个鸡肉罐头,如今在这里7个人两顿还没吃完。吃饭也早已不是一种享受,而成了一项不得不去完成的艰巨任务。勉强吃下的饭食,有时也会因肚内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而连连吐出。小姚的表现是最严重的。这也难怪,从海拔约1 400米的叶城开始,4天上升了3 400多米的高度,身体难免有不适之感,再加上甜水海神秘的超常缺氧,感觉就更强烈了。
按说,大家的身体经过前两个阶段的过渡性地磨练后,已逐步适应了高山缺氧的恶劣环境,这时再上高原应该会顺利得多。但是,另一方面,这两个多月的艰苦考察,其间的恶劣气候,艰苦的生活条件,经常是超负荷、无规律地连续作战的工作性质和不足的休息、睡眠,大多数队员的体重普遍减轻了5~10公斤,已使大家刚来时健康、甚至健壮的体质大大下降了,对疾病的抵抗能力和对高原环境的适应能力也都降低了。所以,大家也都在担心着同一个问题:再经过一段时间的高原考察后,回到内地,我们还是健康的人吗?
离开甜水海,我们来到了喀喇昆仑山中的“岔路口”边防站。这里海拔4 960米,站上仅有的两个小战士极其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吃、住、用、带路等,每天都帮我们把一切 安排得好好的。看到小姚高山反应严重,就又是端水,又是拿药,照顾更是周到,弄得我们倒真像是千里迢迢来做客的,我们真是从心底里感激他们。闲聊起来,他们更是情绪高涨,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争先抢问、抢答,从精神方面使我们也受到了极大地感染。
比起我们来,在这荒无人烟的高原深山里,在这作为他们“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战场”上,这两个小战士,则更是艰苦。他们长期默默地承受着恶劣环境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曾听他们有一句玩笑话说;“老兄,我们有半年多都没有见过女人了”。这应是他们因所处的环境而对人类生态失缺平衡时的最真切的感受。到了晚上,这一带经常有饿狼在他们的房子周围转悠,有时甚至整夜地嚎叫,扰得他们通宵不能成眠,实在忍不住了,就从窗户里对着饿狼所在的方向放两枪,一来可为自己壮胆,二来也可暂时吓跑饿狼。就算是在白天,营房周围一片空旷、寂静,连鸟叫都几乎听不到,真如与世隔绝了一样。平时连多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不用想能见到我们这些军外人士了。有时实在闲极无聊了,就通过电话找人聊天。所以,他们见了我们像见到亲人一样高兴。我们不由得对他们肃然起敬。
是啊,同样都是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来到这千古洪荒的高原旷野经受磨难,但是,我们在此停留的时间只是短暂的几天,而他们却要长期驻守在这里。如果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只为名来,又为利去”,那么,他们的名在何处?他们的利又为何物?再如果对我们来说,在这样的地方,严重的问题只是由于环境恶劣、营养匮乏和严重缺氧而带来的一系列的高原不适症,使身体倍受摧残的话,而对于他们来说,除了金钱和身体健康的牺牲之外,则更严重的和最刺痛人心的还有寂寞、文化娱乐活动的缺少、灵性的流失、信息的贫乏等精神折磨和精神损失,这一切,几乎都在凝固着年轻人火热的情怀,因而成了另一种高原不适症。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境地,同样在喀喇昆仑山中,还有多少像他们一样的边防军战士,在这千里边防线上为祖国、为人民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他们才真正称得上是共和国的卫士。
八月底的高原,已使人感到凉风飕飕了。特别是一早一晚,河水已开始结冰,山上多数植物已经枯萎,珍贵稀有的绿色景观正在被枯黄所逐渐替代,就连许多晚秋植物如菊科的风毛菊等的花也已开败了,很难找到可供拍照的植株。
一般来说,一株植物在开花结果之前都要经过一个相对漫长的生长期,被称之为营养生长期,而开花结果期间则被称为生殖生长期,通常,这个阶段相对于营养生长期要短得多。但是,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却不尽相同。由于高原上冷季漫长,而暖季短暂,植物的生长季有时只有3个多月。在这种特定的条件下,为了繁衍后代,许多植物逐渐地形成了早熟的特点。它们可在很短的生长季过去之前,完成自己的一个生活周期,因而成为独特的气候生态型。这类植物中的大多数种类都是一经出土便进入开花结实的生殖生长,极短或几乎没有营养生长期。
属于这类的植物主要有十字花科的许多种和菊科、虎耳草科及禾本科的大多数种类。虽然这一带的许多植物已出现了枯黄的景象,但我深知这里植物标本的珍贵,很有可能我今生今世也就只有这一次来此地的机会,其他人想再来此地也并非易事。所以,白天我就尽可能地多采标本,每天都要到很晚才能归来,而整理标本就只能是在晚上了。好在有司机小徐帮我压标本,小姚则强忍着头痛帮我做记录。
自踏入喀喇昆仑山以来,司机小徐和队部的小姚每天都要帮我整理标本。尽管多日来小姚一直头痛失眠,不思饮食,人已明显消瘦,但只要一看见我回来,马上就会起身来帮我干活。不光他们,我们组的每一位业务人员,虽专业不同,考察、采集、制做标本的内容和方法也都不同。并且由于每个专业的考察都只有一个人承担,难免有时会因一天内采集标本较多而忙不过来之事。特别是马鸣的鸟类标本和我的植物标本,差不多每天都要整理到凌晨一两点钟以后。每当这时,只要有空,大家都会互相帮助的。在这种环境恶劣、人人体质下降而又都是独挡一面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这也是青藏高原考察队的传统。
除了工作,在生活方面,我们也都会抛开各自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养成的习惯而尽力趋向一致,即使碰到个人忌口的东西也绝不会影响大家。老张是回族,不吃大肉,夏榆不吃西红柿,而我又不吃豆角,但这些都不防碍我们生活在这个团结的集体里。有时遇到谁有病,大家都会主动去关心、去照顾。就拿这几天一直因高山反应而很少进食的小姚来说,吃药、送水甚至外出解手,只要他招呼一声,大家都会放下手里的活争着去帮他。所以,在昆仑山大型综合科学考察过程中,每个专业所采到的每一个标本,所获得的每一份资料,所取得的每一项科研成果等,都并非只是某个参加者一个人的成绩,而是全组、全队专业人员和司机等后勤人员集体协作、团结互助的结果,当然也离不开边防军战士和当地政府及群众的大力协助,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