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天文点(下)
吴玉虎
2011年01月20日
野驴沟是我们在这个点考察的一条主要山沟。8月28日一大早,汽车把我们送到山前,定好下午2时来接我们回去,可是,直到下午6时半还未见车来,显然,我们被遗忘了。
早晨出发时的气温很低,我和老冯都用防寒服全副武装后上山。太阳一出来,气温很快就升高了,我们的鸭绒服成了多余的行李。到了中午,天更热,我俩背着鸭绒衣在强烈的阳光下艰难地走到预定地点等车来接。可是,当预定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后也未见汽车的影子,我们决定沿着车行路线往回走。
高原的天气,真好像小孩的脸一般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曝晒着我们想躲都无处躲。眨眼的工夫,天就阴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狂风暴雪夹着雨点,劈头盖脸地袭来。周围很快就暗了下来,能见度仅有十几米远。我们穿上鸭绒服,可仍然冷得发抖。
空旷的山野,光秃秃的,想找个山崖或大石等背风的地方暂避一下雨雪都找不到。最后只得在就近处找了个约半米高的土坎下背对着风斜躺下,将照相机和海拔表等抱在怀里,再把鸭绒衣向上拉起,紧盖住头脸,紧闭双眼,浑身颤抖而又无可奈何地听凭狂风吹打,雨雪浇灌。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风雪才渐渐变小,天空也明亮了许多,我俩也才敢伸展蜷缩着的已经满是泥水的身体,互相挽扶着爬起来。被泥水浆过的鸭绒衣已经湿透了,而我和老冯也都面目全非了。头发上,脸上都湿漉漉的,腿脚和手已经麻木了,嘴唇青紫,牙齿打颤而致说话也难成句子。人常说,下雪暖和化雪冷,可我俩在下雪时竟差点给冻死。
活动过身子,我背起老冯的猎枪,提着他的猎物——3只鼠兔,便和他一起拖着更加沉重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满是积水的沙土地上继续往回走。在这荒僻空旷的山野中,我们仿佛行走在地球的边缘,四周一片死寂,似乎高山都已沉睡,大地也在休眠,就连不多的植物也都处之漠然,唯有我俩心中迷茫,步履踉跄,不知何时才能走回驻地。后来,我们竟至于咬牙切齿地不停咒骂着司机罗吉元来。
也难怪我们气愤,试想,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上碰到这种鬼天气,30多岁的我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一位50多岁的老先生呢。途中曾几次还被滑倒在泥水中,当时的狼狈相就可想而知了。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不一会儿,风停云散。天,还是那么蓝,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空气更清新了。被太阳蒸发的水汽在近地面处不断升腾,而在较高的空中消失。地面上除了片片断断的雪被和雨水,一切都和下雪前一样,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然而,我俩却倒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虽已醒来,但形象却是实实在在地被改变了。想想刚才的一切,看看现在的自己,只好坐下晒太阳。
在这海拔5 100多米的高原上,缺氧给人带来的极易疲劳的感觉就已经足够一个健康人承受的了,平时空手走路都觉气喘,更何况累了大半天,又经刚才一阵在彻骨的寒冻中的挣扎对体力的消耗,我们的体内还有多少潜力可剩。若是天还继续阴着,风雪不断地刮着、飘着,或许我们真怕冻僵而还会努力支撑着继续走向营地,可现在,太阳出来了,晒得人暖融融的,刚才紧张的心也放了下来,身体也随之松软下来,躺在湿地上,真有死也不愿起来之感觉。
一觉醒来,已是7点多了,汽车已停在我们跟前。不过不是罗吉元的小车,而是小徐的大车。“我已经找你们大半天了,那么大的喇叭声你们竟听不见。睡的那么死,也不怕狼把你们吃了”。小徐下车来对我们喊着。我们倒真把这一带常有狼出没的事给忘了。
问过小徐,方知罗吉元因早晨穿衣太少而感冒了,加上高山反应,头痛得厉害。一回到驻地,饭也没吃就睡下了,而且呕吐过两次,竟把接我们俩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还亏得后来小徐因天变而问起,才知我们还在20多公里外的山上等汽车去接,这才问清地点,匆匆赶来。我俩更是气愤,心想回驻地后非狠狠地同他吵一架不可。
到了驻地,见了躺在床上一天都未进食的罗吉元,看着他苍白的脸,听着他有气无力的道歉声,倒觉得好像他离阎王殿比我们还近似的。一肚子的火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反倒关心地问长问短、安慰起他来。
晚上12时许,我们整理完标本,正准备睡觉,罗吉元忽然叫我过去,说他感到有点饿,问我能否帮他熬点稀饭喝。看来他吃过药后,加上休息,感冒已渐渐转轻。我二话没说,熬好稀饭端到他面前 ,他也确实非常感谢。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我料定他的病情正在好转,大家都很高兴。
我们清楚地知道,在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上,初来的人最怕的病就是感冒。一次小小的感冒,在平原地区根本就不足挂齿,然而在高原上却不容忽视。近几年,在东昆仑山中就曾经有掏金者因重体力劳动,加上随便穿脱衣服而患了感冒,又未及时治疗而丧命的。
高原空气中含氧量已远远低于海平面,人的心脏和肺的负荷都加大了,一旦感冒,很容易并发咳嗽和引起肺气肿、肺水肿,抢救不及时,很快就会促人死亡。在这里,我们一般都尽可能穿得暖和一些,除了毛衣毛裤,一早一晚及外出时,还经常套上鸭绒服。此外,高原的寒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像刀子一样,几天就会使人体的外露部分,特别是脸部脱掉一层皮,为了避免这种频繁地换皮,我们有时会连续几天不洗脸。
可是,罗师傅初上高原,不知其中利害,仗着身体好,前阶段就经常单衣单裤,有时还擦个凉水澡或用凉水洗头,对我们的劝说并不在意。由于当时考察区海拔较低,倒也无恙,直至今晨,他仍只穿了毛衣毛裤,还洗了个头,结果就病倒了。多亏了大家,当然也包括那两个小战士的精心照顾,及时送水送药。否则,真要往山下送的话,我们下一步的考察也就泡汤了。
第二天下午考察回来,我去看罗师傅。他又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感冒症状似已消失,气色也有好转,但高山反应引起的强烈头痛,仍使他提不起精神来。
我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头痛是到高原区的人的脑细胞对缺氧反应的第一个感觉,也是普遍的症状,随之而来的就是恶心、呕吐,大脑持续兴奋、夜不成眠、日不思食等现象。每当这时,有经验的人会告诉我们一定要穿暖和,多休息而少活动,要强迫自己吃东西,并适当多吃些糖,以求身体尽快适应这种环境。照这经验,小姚和罗师傅都渐渐好转。又过了一天,罗师傅已经可以开车了,他非常感谢大家对他的关心和照顾。
多年的高原考察使我明白了人对于逆境的承受能力虽有限,但潜力却大得惊人。人对于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是生物界中最强的,我们以往的考察都能证实这一点。
天文点是我国同克什米尔地区交界处的一个边防哨卡,海拔5 171米。比起前几站来,这里的条件更为艰苦,年平均气温也只有-9.8 ,缺氧更为严重。虽名为“天文点”,但实际上同天文学并无任何联系,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海拔太高,且远僻荒凉,遥在天边,住在这里就如同住在天上一样。这里距岔路口约70公里,为了省去搬家的麻烦,我们就一大早开车去考察。
这一带是1962年我国同印度边界之战的前线地带。沿途一片荒凉,路边高地上有不少当年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弹坑,使我们不难想象当时战斗的激烈和艰苦。为了这片土地,难免有卫国战士们的流血和牺牲,否则,我们今天也不可能来这一带考察。想到他们,我们野外考察的艰苦和病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哨卡的营房里,我们照例受到了守卡官兵的热情接待。连长和指导员给我们详细地介绍了这一带的地理、地貌和动植物等多方面的情况,使我们在实地考察中以最短的时间、花最小的气力获得了最多的第一手资料。临走,我们同他们合影留念,以求永远记下我们的祖国边卡之行。
完成了这一带的考察,我们告别了岔路口,前往西藏的龙木错。一出岔路口,过了通天桥,突然,一只狼出现在前面的沙砾滩地上。我们都来了精神。不过,还是小徐动作快,在大家大喊追狼时,他开着大车已离开公路,直冲着狼跑的方向追去。
惊慌失措的狼拼命奔跑起来,它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大家伙会冲着自己追过来,而且越追越近。
在这荒凉的高原地带,除了很难见到的棕熊以外,狼恐怕是唯一可以称雄于野生动物界的了。这里仅有的几种野生动物,除狐狸外如藏羚羊、野兔、鼠兔类和野驴等都是食草动物。狼只有捕猎其他动物的可能,从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东西敢来追它,可今天却不同了。我拿起望远镜,站在丰田车上看得很清楚,那只狼已经体力不支,眼看着就快被追上了。它本想掉头离开平滩,向山上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刚跑了几步,马鸣的枪就响了,只见那只狼打了一个趔趄,几乎栽倒,但它还是强撑着一拐一拐地向一群小山包后跑去。
马鸣和小徐都下了车,绕过小山包,射出了第二颗子弹。狼一头栽倒在山包下,再也没有爬起来。
据马鸣后来告诉我,当时,等了好一会儿,他们二人才敢端着重又装好两颗子弹的猎枪提心吊胆地走过去,生怕狼会突然跳起来或直接扑上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只狼可远比上个月曾咬他一口的那只水老鼠要凶残得多,而且也狡猾得多。
草原上的狼,其狡猾程度绝不亚于我们所了解的狐狸。它们在单个出击偷羊时,首先会匍匐前进,直到快接近羊群时才一跃而起,扑向早已盯好的那只羊。
这只狼会不会也像那只水老鼠一样“留”着一手呢?于是,小马他们又大喊了两声,也未见动静,最后才敢走到狼跟前,还不放心地又用枪筒拨了两下,直到确认它真的已经死了,才敢用手去拖它,也可算是“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原以为打狼要困难的多,最起码得经过一番紧张地追赶,最后面对它凶恶地反扑,再经过激烈地搏斗,还要多费几颗子弹,才能把它打死。谁知这只狼也太不经打,轻轻松松地两颗子弹就给打死了,真不够刺激。我又想起前一天我和老冯在这条山沟里睡觉的事,这只狼要是早三天前来这里,何至于死的这么窝囊,甚至有可能当时已累得精疲力尽的我们还成了它的点心呢。倒霉的狼。
不过,我也知道,青藏高原上的狼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就连远离帐房,独自外出放牧的小孩也不会担心狼的伤害。因为对于狼来说,捕食野生动物和家畜并非难事。在黄河源区,我还听说过狼和骑马的人相距不到50米而平行赶路的事。人快狼也快,人慢狼也慢地和平共处了约1公里路,后来因为那人下马操枪,狼才飞跑而去。
长期以来,人们对狼总是存有偏见,认为它是只干“坏事”,不干“好事”。殊不知它也和其他动物一样,在自然界的生物链中占有一定的地位,有着平衡生态的作用。特别是在草原地区,除了黄羊等大型动物外,狼还经常捕食旱獭、野兔、老鼠等小动物。我就曾经用望远镜观察到过狼捕食高原鼠兔的情形,当时,一只被追的高原鼠兔逃进洞后,狼在鼠兔洞口一次次猛地跳起,然后,头向下,以前爪着地,其嘴同时使劲向洞内伸去,似有想钻进鼠兔洞的样子,这样的场面,最终均以狼的失败告终。但是狼却往往能捕到因距离较远而不能及时逃回洞中的高原鼠兔。从这个意义上讲,狼还间接地起着保护草原和维持生态平衡的作用,最起码不会像我们每年花费大量人力、财力用药物来灭除草原害鼠那样,会污染环境而又屡不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