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凶险达板路

吴玉虎
2011年05月17日
冰雪达板凶险路——乔戈里峰多险情——植物界中“小人国”

???9月12日,按计划由丰田车于凌晨送我们到今年最后一个考察点——喀喇昆仑山最高的边防哨卡所在地——神仙湾去考察。而老张则乘小徐的大车,等天亮后再走,直接赶到三十里营房等我们。
???7时半,我们摸黑出发了。这时,若是在我国内地,特别是在东北地区,恐怕天早就大亮了。但是,在祖国这片遥远的西部高原上,时差使我们此时仍处在夜幕的笼罩之下。车外一片昏暗,只有车灯照亮着前面几十米以内的地方,可见路面上覆盖着一层不很厚的雪花,显然是不久前刚下的。天上仍在不断地飘着小雪花。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我们的汽车的引擎声。车轮碾过覆雪的公路,使人有一种棉绒绒的感觉,舒服极了。
???在这绵延千里的高原面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在孤零零地行驶着。大野茫茫,我们仿佛置身在太空飞行的航天器里。车厢内亮着一盏小灯,隐约可见各人的面容。尽管车内有暖气装置,但我们呼出的热气却全都凝结在车窗上,需要不时擦去。尽管我们都是用防寒服全部武装起来的,但却根本感觉不到车内暖气热量的存在。可见外面寒冷的程度。这就是海拔4 800多米的高原9月中旬的天气。
???约莫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迎面驶过来十几辆军车。显然,他们昨晚是在大红柳滩过夜的。起早贪黑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避开在甜水海过夜。如果说我们在昆仑山的考察是又苦又累的话,而他们却是常年往返于这荒无人烟的高原上的崇山峻岭之间,过着食无定时,宿无定处,行无定期的流动生活。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了解他们的生活,体会他们的感受?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们呢?
???军车过后,原先路上的雪已被车轮反复地摩擦、碾压成了一层不甚厚的冰雪硬壳,而失去了那种棉绒绒的感觉,代之而来的是路面光滑、行车轻快的感觉。我们在车内谈笑风生,议论着考察中的收获和所遇到的奇闻轶事。有人说要找一些好照片拿去画报上发表;有的干脆说要拿全部昆仑山考察的底片,找机会出一本画册,也有的说回去后要好好整理自己的考察资料,争取在国内外著名刊物上多发表几篇有影响的论文。
?? 汽车上到奇台达板的山垭口处,天已经亮了。我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海拔表,5 060米。车子已经开始在稍稍打滑的山路上盘旋着下山,左边是沟谷、悬崖,右边是山体或护墙。盘旋的山路弯道连着弯道,汽车需不时地刹车、转弯、又刹车,但是,罗师傅却开得好轻快。
??? 突然,凭着我在青藏高原十几年的坐车经验,我意识到应该给罗师傅提醒一下路上的冰雪。然而,却已经迟了。说时迟,那时快,汽车在经过了一个较长的直道高速下坡后到了转弯处,罗师傅一边踩刹车一边打了右转弯的方向后,车身依靠长距离、高速度的惯力猛地将车尾在冰雪路上向左甩去。
???车内的5个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我强烈地意识到车已失控。接着,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压下车门上的保险锁。实际上车门的保险锁在刚上车时就已经压下,但在当时却是记不得了,因而做了一个无效的动作。紧接着第二个动作就是伸出右手去抓位于头顶上方的车把手。但是,由于身体已被摔向前倾,而手仍按原先背靠座位的习惯方位和距离去抓,自然是抓不到的。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竟连续两次做了无效的动作,就算反应再快也是徒劳的。
?? 这时的汽车正以疯狂的速度旋转着横向顺路而下。在靠山坡的一边,以巨大的惯力,一头撞在石头垒成的护坡墙上,致使两米多高的石墙坍塌下来。有几块篮球大小的石头先后砸在车的引擎盖上并紧接着又滚了下去。而车子却在猛地后退一截的情况下,仍继续飞旋完了360度后直向公路左边的陡坡乱石堆中冲下去。这时,车内的人都已晕头转向,身不由己,听天由命地任失控的车子载着在有办公桌大小的乱石丛中狂颠。
?? 此时此刻,我想到的还只是这辆崭新的丰田车非毁了不可,而对于人之将死,我确是实实在在地没有想到。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我,“死”字根本就没有袭上心头。是我坚信丰田车坚固的结构会保护我们吗?不是!是我认为自己有吉人天相的命运吗?也不是!总之,我当时并没有感到死神将至的恐惧——或许只是潜意识中有一种但愿车毁人无恙的希望,也许根本就是稀里湖涂了。
??这时,汽车以左前轮凌空的姿势冲下陡坡,接着撞在一块大石上,继而又越过大石,侧身斜向前冲。在其前轮撞越大石的同时,车尾又高高翘起,将车内的人及车后的一应物品全部倾向前面。此时的我不由自主地被惯力掀着爬向前排座位的靠背上,车后的东西连同震碎的车窗玻璃片披头盖背地砸在我身上。就在我刚刚爬向前排靠背的一瞬间,车子的保险杠带着极大的冲力撞上了另一块巨大的石头。整个汽车一头栽在大石上,车尾犹如“拿大顶”的杂技演员的双腿一样高高翘起,即将完成一个或许足够漂亮的前滚翻,然后再以其超乎寻常的底盘重量将我们5个人以肉馅的形式压缩在仰卧于乱石堆中的丰田车内,留待不久的将来,不知由谁来打开这红色的铁皮“罐头”,继而送去火葬厂冒烟交差了。然而,这只是可能而并非结果。实际上高翘尾部的丰田车当时在空中似乎“犹豫”了一段时间——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后,终于作出了“英明”的决定——最后,终于重重地向后落下来,被卡在两块巨石之间。
???一切都静了下来,车外静了,车内也静了,死一样的静,似乎车内每个人的呼吸都不复存在了。每个人似乎都以特定的姿势被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上,谁也没有动。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大家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互相傻看着。数秒钟后,在明白自己都还实实在在地活着后,才开始互致问候。
????这时的我,仍爬在前排靠背上不能动弹,也说不出活来。因为刚才一声轰响之后,由于车撞大石的冲力,使石头还给汽车一个同样可怕的反作用力,经靠背袭在了我的前胸,使我顿觉胸闷气短,并伴有呕吐之欲,经小姚扶下来,稍缓后始能开口说话。同时,我也注意到罗师傅满脸是血,后知是其鼻子多次撞在方向盘上而受了伤。其他人的脸颊和耳朵等部位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碰伤和出血。
???在恢复常态之初,大家的脸上仍带有些紧张,以致于在互相问候时的口气都十分沉重。特别是罗师傅,在挨个问过每个人之后,又向大家一再道歉。大家这时才显得有些活跃起来。一边安慰罗师傅,一边互相庆幸大难之后,生命仍然存在。稍停,我们也都下了车。右边的车门由于被卡住车轮的一块巨石挡着而只能开启一条窄缝,但我急于下车,就硬是从窄缝中挤了出来。
?? 汽车停在一堆大石头中间,两个后轮子正好卡在两块石头之间,夹得死死的。前面的保险杠和右边的大梁衔接处顶在一块大石头上。这块石头约有桌子大小,原先是大半截埋在土里的,现已被汽车顶得翘着头从土里被“挖”了出来。右侧的车灯处已深深地陷入,保险杠也弯曲了,后来才知道大梁也有位移,可见当时碰撞的力量有多大。再看车子所停之处离开公路约近30米远,整个斜坡上尽是横卧的大石,汽车根本没有四轮同时着地的可能,而只能是像马一样“四蹄”交替着地而行。其中左侧有两块带有车痕的大石,前后间距约有6米左右,而中间的地上竟无轮印。真不知当时汽车是如何“飞越”这段距离的。上了公路,我们才发现汽车选择了一条仅约三四米宽的“最佳”下山路线。而这条“路”的一侧是陡峭的断崖,另一侧则是近10米深的河沟。看来,汽车若早或晚离开公路那怕是一秒钟,其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产生了后怕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又是庆幸和互致安慰,并找了一辆过路车带信给还在甜水海的老张和小徐。待大车来后,先确定了车子仍能开动,随后大家齐心协力在几个修路民工的帮助下,搬开几十块挡车的大石,几经周折,才将车子顺坡缓缓开到沟底。最后,我们找到一个适合之处,汽车终于又爬上了公路,并缓缓下山,一直开到大红柳滩兵站。到兵站后,我们便开始检修汽车。这时,我们才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赞叹丰田车有如此抗碰撞、经摔打的优越性。
??? 然而,也就在这时,我的胸口却开始隐隐作痛,并时有针剌样的感觉,又觉气不够用,需不时缓缓地作深呼吸,且不能搬动较重的东西。我也始知,相比之下自己受伤不轻。据此情况,大家决定取消神仙湾的考察,直接回叶城的队部。于是,缓缓行车,于傍晚到达三十里营房。
在三十里营房的部队医疗所里,医生给我作了仔细地检查,初步认为:在左胸第三和第四肋骨靠近胸骨的地方有较明显的骨折线。由于条件所限,军医建议我到叶城大医院再作检查。后经叶城18医院、阿克苏地区医院和青海医学院附属医院等拍片检查,证实了三十里营房医疗所军医的诊断,确定为左胸第三、第四肋骨裂缝。这头一年的昆仑山考察就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纪念。
?? 最后下山的乔戈里峰分队是17日下午全部返回叶城的。看上去队员们一个个都又黑又瘦,虽然疲倦,但精神还算可以。
??? 海拔8 611米的乔戈里峰是喀喇昆仑山的最高峰。通向那里的道路重重险阻,环境恶劣,气候多变,是全年考察中最艰难的地区之一。那里每年只有6月的初、中旬和9月的初、中旬才可以进入。中间的一段时间,由于气温较高,冰雪消融过多,又加上雨量高峰的同时出现,河水流量较大,许多河流难以涉过。所以,考察队选择了9月份进入乔戈里峰地区。
??? 从麻扎开始,小分队就只能骑骆驼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或沟谷中,队员们经常一走就是十几个小时,沿途还要不时地下骆驼取样或采集标本。22峰骆驼的驼队载着他们和减了又减的行李装备,闯越着一道道鬼门关,一路上可真算得上是步步有险阻,天天有险情。
在一个被称为“一线天”的地方,由于悬崖边的路只有一尺来宽,所以大家都必须认真对待,小心翼翼地走过。其中有一峰骆驼就不幸失足而跌下几十米深的山沟中,队员们绕道找到它时,它浑身是伤,多处流血,早已死去。它背上所驮的罐头全都摔扁了,大米撒了一地。还有一峰较小的骆驼在涉过一条洪水急流时,被湍急的河水冲倒后,虽几次都极力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怎奈水流太急,又加上无法摆脱其背部所驮的物品,而最终都未能站起,反而被洪水冲得在满是大石的河道中碰碰撞撞地一连翻了好几个滚,最后才被冲到下游,停在一处浅滩地带而奄奄一息。多次呛水、内外创伤连同夜半的严寒最终夺去了它的生命。当时所有的人都站在两岸,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它在水中翻滚而无力为助。队员们先后将这两峰不幸的骆驼用石头就地垒埋在道边的山沟中,让它们长眠于乔峰的脚下。然后重又上路,继续向乔戈里峰进发。
??? 9月7日傍晚,他们终于到达了位于乔戈里峰脚下的登山大本营,扎下了自己的营寨。在营地周围考察了两天后,于9月10日经过一天十五六个小时的拼搏,艰难而圆满地完成了对乔戈里主峰高海拔区的考察。
??? 乔戈里峰地区,由于海拔奇高,气候严寒,环境恶劣,所以植物的种类稀少,并且无一例外地全是些高原高山类型的耐寒种类,而且在冰缘地带的植物种类相对较多。如果就植物的高度来说,这里的植物可算是植物界中的“小人国”了。许多植物普遍地矮化变型,以适应寒冷强风的生境,这也是高山植物的又一生态特点。
??? 在昆仑山的绝大部分地区和喀喇昆仑山的北坡地带,根本没有乔木生长,少有的几种灌木和半灌木也大都变得非常矮小,甚至贴地而生。在本区分布的金露梅灌丛,本是林限以上生长的植物,应有较大的高度,但是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的许多地方却只有5~20厘米高,显得非常地抑郁。而沙棘、匍茎水柏枝和忍冬等灌木则被迫伏地而生。偶尔在个别切割较深的山谷里能见到1米多高的灌木,就算是本区植物界中的“巨人”了。
??? 这里的草本植物就更矮了,大都在5~10厘米之间,有相当一部分双子叶的植物都高不盈寸。最小的一种叫做矮生报春的植物高度甚至不足1厘米。这些明显被强烈矮化了的植物很能适应本区大风、干旱、寒冷的生态环境。
??? 9月底至10月初,所有的考察队员都陆续回到了各自的单位,修整,总结,恢复并积蓄体力,准备迎接第二年更加艰苦的中昆仑山地区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