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质疑“新火山”

吴玉虎
2013年05月22日
高处不胜寒——两名民工逃跑了——“中亚新火山”质疑——垫状植物奇观

6月29日清晨,只见大雾茫茫,河水结冰,帐篷内也已出现了霜花。此时,正值六月底,在内地正是消夏的好时光。即使在与火山区同一县境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绿洲中的人们,也正在忍受着酷热的煎熬。而在这里,我们已经不得不“全副武装”地享受着高原的严寒了。住在高原湖边,免不了天天都会有冷风吹来,特别是一早一晚,更是冷得人浑身寒颤,手难外露。这些地质组的人已经领教过好几天了。
三天前,在海拔5 500米的阿塔木达坂,地质组在暴风雪中赶到营地,就在冰天雪地中扎营。这样风餐雪宿连住三天,天天下午刮大风,帐篷、被褥全都湿漉漉的,冻得人几乎天天彻夜难眠。毛驴在一夜之间竟被冻死了4头。其中有两头是在风雪途中边走边吐白沫,卸了东西也未能缓过来,队员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步入黄泉。
杜泽泉先生的脚又肿起来了,无论擦什么药也无济于事。这是身体内部的代谢出了问题,除非离开高原,精心调养一段时间,才可望有所恢复。但是,他既已来到这里,就不能轻易回去。这是他的敬业精神所不允许的,或者说是“职业病”在作怪吧。
一大早,我们尚未起床,就听帐篷外面人声嘈杂。从民工那里传来消息说,我们的两名驮工,因忍受不了这几天来我们这种不顾死活地工作,天未亮就偷偷地骑驴逃回家去了。理由是再跟着我们,肯定会死在这里。
的确,一连几天越走越艰难的翻山越岭,蹚水过河,其劳累自不必说,单是途中足以危机生命的险要地段就有多处,况且越来越严重地高山反应也时时都在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
途中的险山恶水,每过一次,大家都是精神高度集中,说是提心吊胆也并不过分,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因为许多事故的出现,死与生的截然之间,其差别只是在于当时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咫尺不仅可以是天涯,咫尺有时也可以分阴阳。途中两次见到的死毛驴,以及民工们亲身体验到的、或许是从未有过的痛苦和压力,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使他们早已支持不住。
如果说我们由于事业心和责任心促使而不得不来到这里。并还必须坚持下去的话,则他们只是为了区区几个工钱。所以,他们不得不重新再三权衡利弊并据各自的具体情况而再次作出决择。
前两天,民工们就曾在一起议论,大呼上当,后悔莫及,并称我们为亡命之徒。那时,他们就有逃离之意,只是还有“明天或许会好点”、“到达坂那边或许会好点”的侥幸心里而暂时硬撑下来。结果昨天一天下来,十几个小时的翻山赶路、找营地,更是难以忍受,暂存的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希望变成了失望。再加之昨晚从地质组民工那里打听到的一些或许更骇人的新闻,也就更增加了他们的恐惧感。以致于失望最终变成了绝望。于是乎,就迫不及待地逃离我们这帮“亡命之徒”而去。
莫非我们真成了“亡命之徒”吗?对于我们来说,谁又何尝愿意久留此地呢。能早一天回家,对我们来说也是梦寐以求之事,只是已经干上了这一行,因而不得不极力坚持着。何况,每个人都还想在自己的研究领域里为人类增加一些新的知识。
由于那两个民工的逃走,在其他民工中也引起了一阵慌乱。分队长王富葆只好通过翻译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又一次给他们壮胆打气,并答应把那两个人的工钱也加在他们几人的身上,他们才算静了下来。
其实,民工对于我们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他们,我们根本到不了这里,更不要说工作了。他们一路上所吃的苦比起他们在家可是要多得多了,并且他们也是相当卖力的,特别是几位年纪较大些的。如今少了两个人干活,虽然我们的工作量难免也会加重,但是,主要的还是要靠他们剩下的几个人来分担。所以,稳定他们的思想情绪对我们的考察能否顺利完成也是至关重要的。
在乌鲁克库勒盆地火山群中共有11座火山,熔岩面积达100多平方公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所谓的“1951年5月27日昆仑山中火山喷发”所涉及的1号火山。因为它过去一直都被认为是共和国境内最新的火山。
我们首先按顺序考察了1~4号火山及其周围地区。这4座锥形的火山散布在长约20公里的距离内,每一座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旧式砖瓦窑一样拔地而起。其顶面又酷似一个口部斜向下开的圆形簸箕,当初的岩浆就是从这口部涌出而形成今天我们所看到的火山舌的。有趣的是,其中的三座火山全部朝南开口,仅4号火山是朝北开口的。何因何故,当属地质组细究之疑。
地质组在考察中仔细寻找了能证明1951年1号火山曾经喷发过的痕迹或别的什么证据,但却不得不抱憾而归,从而也不得不对1951年7月5日《新疆日报》二版和前苏联一刊物1954年以“中亚新火山”为题等关于1号火山的“三次冒烟”、“飞出石头”、“看见红石头”、“二百余公里外听见响声”、“有熔岩流”等描述提出质疑。
经过考察,虽然当初所说的“冒烟”和“响声”已无从查实,但大量的事实表明,所谓的1951年5月27日火山爆发至少是没有岩浆喷出。考察队员们认为比较明显的主要证据是,该火山黑色的玄武岩表面已有一定程度的风化,山坡覆盖着2~3米厚的岩屑,并覆盖有几十厘米至2米厚黄土夹岩屑层;火山山坡沙黄土层内已有2~3层次生深层石膏,说明火山形成后已经历了较长时间的风化和沉积作用。
就植物而言,我统计这一带仅有10余种。火山岩隙中生长的种类与周围几十公里的地方并无异样。分布数量最多的都是垫状驼绒藜和青藏苔草。且与前者所生长的植物的大小及估测的生长年限皆无区别,株龄都远超过50年以上,公路两旁的亦如此。
另一方面,我还把火山区同公路作了比较。如果说同是1951年所为,则当时所修的公路的路面尚保存完好,其上至今未有植物生长,而1号火山的熔岩隙中所生长的驼绒藜的主根同公路两边生长的同样粗细。还有公路两边的白骨尚未被沙土完全埋没。但1号火山的熔岩表面已为厚厚的沙土所遮盖而面目全非了。周围也没有发现其间未生长植物的新熔岩流,就连火山口内都有植物生长。等等这些,足见1号火山区熔岩的形成远早于1951年。可见目前中学地理课本中有关“我国最年轻的活火山”的内容应该改写了。
除了火山本身外,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里分布的珍贵植物。
高原地区寒冷、干旱、风大、冰雹、辐射强、土质劣、温差大等特有的恶劣环境造就了许多形态独特的植物类型。垫状植物就是其中的一类。这一带的高山上和河谷滩地中分布有不少的垫状植物,有些地方还形成了不同类型的垫状植被,这是高山、高原区独有的一类特殊植被。
垫状植物是植物界中的先锋。只有它们才能够在这种极端恶劣的高原、高山环境中顽强地生存并不断地繁衍,也只有有了它们,其他植物才有可能向这里发展。
青藏高原是世界上垫状植物最为丰富的地方,全世界垫状植物的3/4都在青藏高原。
在这里分布最多的就是垫状驼绒藜。它们耐盐碱、耐贫瘠、抗寒冻、抗风沙。它们自主根基部分枝,匍匐地面,形成单优势种的植物群落,有很强的固沙保土作用。
石竹科的柔子草和雪灵芝类,还有西昆仑山地区分布的垫状刺矶松等则是垫状植物的典型代表。它们的茎已经极端缩短,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由密集的植体组成的垫状的半球形突起,有时竟像是一个个伏地而卧的小乌龟,密实而坚韧,又富于弹性。底部紧贴地表,在大风中整个植体可以纹丝不动;冰雹袭来也会因其具有的弹性而耐何不了它们;同时又可以其朝向天空各个方向的半球形体表很好地利用光能和接受并保存较多的雨水于株丛中;还有其独特的分枝结构和多毛的特征又能使它们较长时间地保持一定的“体温”和不受强光的灼伤。
自然界真是奇妙,小小的一株植物竟也能以自己的“聪明”变形来对付严酷的生境。那么,仿生学家是否也会从中受到启发,而在将来为人类设计出一些可供在特殊环境中舒适生活的居所呢?
属于这类珍奇植物的,在这里还有白花的簇芥,黄花的委陵菜和虎耳草,花色红白相间的点地梅,蓝紫花的黄芪、棘豆以及毛绒绒的风毛菊、火绒草和遍体通红的红景天等。它们有时各自占据着不同的小环境,在其他植物不易生长的冰缘雪蚀区的石隙中扎根,顽强地生存,死后化作泥土为后来者创造条件。有时又会在高寒荒漠地带和河谷砾地中组成不同的大家族或小家族而成为高原上独特的植被景观。而这类景观,目前也只有到高原上才能看到。
倘若有朝一日,这些形态特殊、分枝结构不凡而又生命周期很短,但却生存能力极强的垫状植物能被普遍引进公园的话,那对增加人们的知识和丰富人们的生活肯定都会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