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禁区的警告——强占狼窝沟——拍照野牦牛
随着植物标本号的不断增加,我的双手,特别是右手,因经常在砂土砾石中采拔标本,已脱过多层皮而粗糙如榆树皮了,指头烂糟糟的似乎也短了半截。手背和指侧还裂开了血红的大口子,不时地渗出血来,疼痛难忍。而别的专业的队员却根本不必担心会受这份罪。然而,这些对于我来说还只是小意思,更大的、更严重的折磨还在后头。
到火山区的第三天,我们就开始断菜了,后来连马铃薯也没有了,只能靠腻人的罐头维持,使大家毫无食欲且经常反胃。真正的淡水也很难找到,我们不得不喝了几天的咸水,天天胀肚子,再无人也不可能顾及营养科学了。若非要顾及,也就不会来此了。就此角度而言,考察队员们或可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们的脸上开始发痒,并且摸着起了疙瘩,接着就浮肿了,且奇痒难熬,但却不敢用手去抓,只能用手指去压或是拍打来止痒。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起初我以为是自己饮食方面的问题,于是就多增加奶粉、麦乳精、白糖,还有牛肉,但却都无济于事。脸部肿胀依然不消,摸上去已无弹性和活力,倒似有软塑料的感觉。谁也不忍心去看镜子里自己又黑又肿且变了形的脸。
脸黑是在所难免的,所有野外工作或露天作业者都不可避免,更何况在这海拔5 000多米的高原上,风大,紫外线辐射强烈,还有为防止频繁地脱皮我们早就不敢洗脸了,脸怎能不黑呢。然而这肿胀变形的脸在我还是第一次。不用说,这不仅仅是营养跟不上,而是身体内部出了问题。大家只能是靠意志力默默地忍受着,极力地坚持着。
不过,身体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它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意志再坚强,承受力再大,忍受的只是体内变化的表象,而身体内部的恶性变化并不会减轻,更不会停止,大脑和五脏还是会继续受到或许是无可挽回的损害。
高山缺氧对人体的损害,最先表现于大脑和肝脏。大脑受损的表现是头痛和记忆力减退,反应迟钝。而肝脏受害则是因代谢功能失调而致的营养不良而表现为浮肿,目前的症状说明我们的肝脏功能受到损害已是确切无疑。或许这正说明某些业务成绩的取得是注定要付出代价的。
大家谁也没有声张,而都在默默地加紧工作。再说这代谢障碍型的营养不良在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控制。这是长期以来,我们肆无忌惮地一次次闯入生命禁区所受到的警告。也是我们的身体在其内部器官多次受到严重摧残,功能受到严重损害后发出的警报。
看来,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所谓“生命禁区”的真正含意了。倘若在此进行战地生存能力的训练,恐怕也只能以“告吹”而结束。但愿能尽快离开这里。
7月3日,离开了寒冷的乌鲁克库勒湖边,我们顶着大风赶了一天的路,于傍晚时分来到第二个考察点,扎营于一处避风有水的火山溶岩前。
这里显然是一个狼窝。熔岩洞口爪印斑斑,新旧狼粪到处都是,一堆堆啃剩下的动物的尸骨被扔在水沟边,狼藉一片,令人悸栗。火山岩的黑色山石如铁浇铅铸一般阴森凝重,且不乏怪异造型,突兀错落,更使人增加了死寂的恐惧之感。若是单人匹马到此,我是断不敢安睡的。不过,我们仗着人多势众,强行占领,谅狼也不敢轻易回窝骚扰。
在这里的小溪中有不少的水湾深坑。我用鱼类学家武云飞先生上山前托带给我的鱼网捞了一遍又一遍,却什么也没有捞到。不要说鱼,连预料中的高原条鳅也没有。看来,我答应给武教授代采的鱼类标本是注定要落空了,最后只能是以在湖中采到的一些小虾和浮游生物交差。对于鱼类考察来说,这种毫无收获的结果本身就是一种成绩,最起码我们已确切地知道这一带的水域中没有鱼类分布。
7月4日,在附近的一条山沟里考察时,我发现了9头单个散布在几个小山头上的野牦牛,很想拍几张照片,但我一个人绝不敢贸然前往。于是我返回叫上杜泽泉和李勃生一同冒险向山沟纵深走去。
这些独来独往的雄性野牦牛通常是非常凶猛的。走进山沟,我们高度警惕地互相紧跟着,分别注视着两边的山头,越走越心虚,越走越觉得像是进入了一个预先设好的埋伏圈。两边山头上的野牦牛也在警惕地注视着我们。
突然,右边山头上的一头野牦牛径直向我们俯冲下来,其速度之快真是惊人,四蹄扬起的滚滚沙尘拖在身后,尤如一辆重型坦克高速驶过。我们紧张极了,心脏急速地跳动,三个人不由得紧紧地靠在一起。尽管四周光秃秃的,连可躲的地方也没有,实际上也来不及躲,但我还是想找有利地形,企图逃跑。正在我们惊慌失措之时,只见它在距我们约有30米远的地方突然改变方向,拐弯横过我们刚才走过的山谷向对面山上跑去。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虚惊过去了,出了一身虚汗的我们才算松了一口气。
再往前走,只见两头野牦牛出现在一处山前台地上。虽然我们仍然惊魂未定,但是,有了前面那场虚惊,我们似乎觉得野牦牛也怕人。于是,为了拍照,我们分三路向它们围拢过去。杜泽泉在左,李勃生在右,我居中,慢慢向前移动。两头野牦牛也渐渐靠到了一起。它们先是将头对准我们,大瞪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此时,我们心里也不踏实,生怕它们突然冲过来。但它们却没有动,而是继续警惕着我们的动向。我们仍慢慢地缩小着包围圈。时间一长,它们的敌意似乎有些减退了,但仍凑在一起,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后来,老杜的胆子真大,他绕着两头野牦牛走了一圈,并接近到约五六十米远的地方。
由于去年在藏北考察时亲眼目睹并拍下了野牦牛用角猛撞郑度先生吉普车的情景,所以,此时的李勃生已远远地落在了我俩的后面,说什么也不愿再靠前来。
这时,我的胆子似乎倒大了许多,随着老杜向前靠拢。只听得老杜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温柔的牦牛,别过来,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让我给你们照个相,照完相我们就走”。若在平时,听见这些话,我说不定会笑出声来,但在这时,我竟觉得它是必不可少的,并进而也随着默念起来。这几句话,与其说是让野牦牛听的倒不如说是在镇定自我。但也似乎真起了作用,那两头野牦牛确实始终未动。
这时,老杜准备向回撤,因为他相机内的胶卷拍完了。我急忙压低声音提醒他:“机会难得,已经靠得如此近了,不应该放弃继续靠近的机会,赶紧再换一卷胶卷”。他采纳了我的意见。我在继续接近野牦牛的同时拍下了老杜这次因敬业而不惜冒险的场面。我走到老杜前面,一直接近到距野牦牛不足20米的地方,两头牛的尾巴都翘了起来。李勃生远远地喊道:“再别靠近了,危险!”我又走了几步,拍了两张,终于有一头牛沉不住气,向右边山上跑去。剩下的一头也感不安,半分钟后,也翘着尾巴,撒开四蹄,拖起一长串的沙尘,向左边跑去。
一场提心吊胆但却友好而又令人欣喜至极的人与野牦牛合作拍照的工作总算圆满地结束了。我们为自己成功地享受了一场冒险的刺激而兴奋不已。然而,或许正是这种刺激,我继续肿胀的脸此时才感到更加奇痒难熬。
结束了第二个湖——阿什库勒湖区的考察工作,我们终于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