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的再生冰川——临渊观冰舌——“女娲遗石”又一处——救命的大树
乌依塔克位于西昆仑山的阿克陶县境内,8月4日,离开公路约40公里,我们在海拔2 710米的林区边缘扎下了营寨。 我们本想靠近冰川更近一些的地方扎营,怎奈有一座木桥不甚结实。这座桥是用十几根约8米长、水桶粗细的云杉树干横过河面而搭成的。桥面尚可,只是两岸被桥面枕着的木头已被冲得有些松动。人过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汽车就难说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放弃了过河扎营的打算。 这里是西昆仑山中的昆盖山北坡。1987年6月24日,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的副研究员张青松、李炳元和南京大学的王富葆教授等人在考察中就发现,这里的冰川是一种由雪崩补给的再生性冰川。通常,大陆性冰川的冰舌是高居森林线以上的,而这里的冰川下缘向下伸进云杉林中,海拔高度才2 800米左右,低于这一带的森林上限700多米,为青藏高原北部冰川末端最低的冰川之一,所以是比较特殊的。 一反冰川晶莹雪白的本色,这里的冰川下部或许因森林黑土沾染的缘故,其下部大半截特别是遥遥伸出的冰舌呈现出一片黑灰色,远望恰似正在缓缓流淌的巧克力冰淇淋。若非亲自踏上后感觉到的坚硬冰冷,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也竟是冰凝雪固之山,倒像是到了某个大煤矿的选煤场一般。回望来路,我们竟是在冰川外围的冰碛垅上沿着一人宽、直上山、急拐弯的盘坡便道上层层旋上来的。
我们一路冒着小雨越过煤矸石堆似的冰舌,向更高处攀去。在靠近主峰山脚的地方,细细的雨丝已变成片片雪花。 我站在一处因塌陷而只剩下半面坡的山梁上,俯身望着脚下似有百米多深的冰舌“舌根”,连接着上部几百米高且几乎垂立的冰川主峰和下段千米长短的冰舌。但这“舌根”上面并不平坦,而是峰峦叠障,重重起伏,有如凝固了的大海的狂涛怒浪。被扭曲的断崖裂隙,深不可测,形成地动山摇之势;沟壑纵横,融水穿梭,蜿蜒而下,更似群龙凌波,游山绕涧,时隐时现。再加之水声轰鸣、珠雾飘洒、微风扬雪所致之深远飘渺的朦胧感和斜阳穿照之阴阳反差以及水流穿涧之声响效果,使我竟至有些头晕目眩起来。眼前产生了类似凝神静观并即将出现多维画面的朦胧感,似有团团妖气绕缠弥漫。与其说我是在居崖俯视翻江倒海之怒浪狂涛,倒不如说是在奈何桥边临界窥探阴森恐怖之“冥国地府”。不由得我心跳加快,继而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动荡旋转。我自知“定力”修炼远未到家,于是,赶紧倒退了几步。 在我身后远远站着一个当地的小男孩通过翻译告诉我赶快离开此地,并说他们的一头牛曾掉下这冰涧摔死了。我深怕因眼花缭乱而失足崖下,所以,我们赶紧离开了这里,向另一边的流石坡上爬去。但是,那个小男孩上了一半就不愿再爬,并一再催促我下来,说是那一带的山顶经常发生雪崩,并砸死过好几只羊。他说话的样子显得极度恐惧,且压低着声音,好像生怕被雪山听见似的,边说边向山下走去,又好似雪崩即刻就会发生一样。 我自认为曾爬过无数的流石坡,也曾到过许多绝壁凌峰、雪崖冰峭的冰川基部,不光用手摸足踩过冰山雪峰,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用小镢头放肆地挖过垂立的冰崖,并且悠哉悠哉地与它们合过影,可就是从未遇见冰川崩塌的情况。所以,我仍旧不顾死活地继续爬高,因为流石坡未尽,就还可能有植物分布,说不定还会有新种被我发现呢。 快到冰川基部时,忽然有几团雪块砸了下来。我抬头仰望,只见冰川顶部不时有雪团下落,而且越来越多,小的如拳头,大的赛过篮球。有的成块落地,也有的在空中就散开了。等在半山腰的翻译在喊我赶快下山来。掉头回望刚才所到之处,仍有雪团落下,而且比刚才不但体积大了,数量也增多了,有一处就是在冰舌舌根的上方。或许这再生冰川正是由这类雪崩来参与补给的。 我们一直看了十几分钟,希望能看到想象中的山崩地裂式的特大雪崩或是冰坍,以渲染我又一次历险后脱逃之及时和迅速,但却始终未能如愿,雪团依然是那样无规律、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落着。那个小男孩通过翻译告诉我,那上面厚厚的一截全是雪,不是冰,但我却不相信,夏天何以会有那么厚的雪。用望远镜仔细辨认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虽然是小儿语不足信,可那上面断断续续落下的却分明是雪团。这些在空中就散开的雪团,远远望去竟使人有哈雷凌空、慧星划过之感,使我至今仍迷惑不解。
我们的营地扎在林缘河边的台地上。为免遭老先生们夜半呼噜声的影响,我照例离群将自己的帐篷扎在紧靠河边的一棵树下。夜夜有均匀的涛声催眠,我倒更睡得香甜。 阴雨过后,天晴了。下午,我们早早归来晾晒被褥和衣物。小徐来帮我钉紧帐篷。当他拿起我随脚踢给他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时惊奇地叫了起来:“吴哥,这上面有化石,是树叶。”我连忙扔下手中正钉帐篷的石头,惊喜地跑过去。可不是吗,这块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的石头竟真是一块层层叠叠且杂乱无章地排列着阔叶树叶的石灰质化石,又是一块“女娲遗石”。我高兴地一边喊当时正在帐蓬内的武副队长和费勇出来看,一边同小徐继续在附近寻找。谁知周围的石头竟然大多数都是化石的碎块,就连我刚才扔下的那块稍大的石头也是化石,只是大多数叶脉都不甚清晰或是叶形不完整罢了。 全组的人都出来帮着找,终于在距我们营地一百多米远的山泉下面找到了两块约两米见方的大石。整块石头几乎全都是由树叶的化石组成。于是,我们连饭也顾不得吃,马上找来工具,一连干了两个多小时,敲下一堆化石来,这可算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了。初步认定,它们将对当地森林植被的演替研究有重要意义。 这批化石同去年在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内发现的化石同属泉华所成,所以,在一些理论问题上可以成为互证。更重要的是,对于这批化石,我们不但找到了它们的原始出处,而且直到现在这里仍有寒旱生类型和湿冷生类型的针叶和阔叶落叶森林存在。这不仅有利于两地之间化石的比较,而且可以进行远古植物与现存种类的比较,从而分析其森林变迁的轨迹。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块化石较之去年阿尔金山那块荒原秃岭上的“飞来石”就具有更大的可研究性。 奇怪的是,大自然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时代却都选择了树叶来传达远古的信息。远古虽不曾预知今人,但是,作为今人,我们却可凭借这些树叶的化石而探得远古的许多奥秘。所谓一叶知秋,现在看来,一叶不仅可以知秋,一叶还可知昆仑山中许多生物学和地学中的奥秘。 这一夜,我们都非常兴奋,长时间地讨论着这些化石的年代、树叶的种类及与去年所采化石的异同点等,直到深夜才去休息。
由于昨天白天气温较高,夜间的河水特别大,滔滔的水声夹杂着巨石滚动的隆隆声响彻山谷,时而甚至给人一种山崩地裂之感,有些巨石撞击河岸使人有地震的感觉,并多少使我产生了些许不安全感,但又懒的起来搬家,赖在热乎乎的鸭绒被里,不知什么时候就进入了梦乡。 清晨,一阵嘈杂声把我惊醒,武副队长大喊,叫我起床。我一边慢腾腾地穿衣,一边暗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水大了点吗。老头子们就是事多瞌睡少。待我钻出塌了半边的帐篷,我才发觉,随着武副队长的喊声,大家都已起来沿河站在我的帐篷边谈论着,说昨夜的河水真是太大了,上游的那座木桥已被冲垮,搭桥的所有木头均已无影无踪。 我的帐篷原距河岸约有两米多远,如今靠水边一米宽的河岸早已不知去向。而靠近我帐篷的另一米河岸在紧挨着我的帐篷门的地方也已裂开了约10公分的一条大口子,洪水已将岸下掏空,那棵大树也已歪向河心半边树根上的土也已被水冲蚀得干干净净,唯有一条伸向我帐篷下面的粗壮树根还牢牢地“抓”着大地而未被冲走。而我拴在树杆上的帐篷绳早已被扯断,我却全然不知,难怪帐篷塌了半边。看到这一切,我才相信了武副队长说我“打算喂鱼”的话。若不是这棵大树叶茂根深,固土保岸,昨晚我或许就真喂了鱼呢。于是,我赶紧搬家,而那棵大树最终还是被水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