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作者

吴玉虎, 男,1951年1月16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人。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馆长;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SSC) 中国植物专家组(CPSG)成员;主要从事植物系统分类和植物区系地理以及高寒草地生态学研究工作,在高原、高山植物的生态、区系地理及豆科和禾本科植物的分类方面有较深研究。

高山采雪莲

吴玉虎
2014年03月27日
青海玄参——阿尼玛卿雪山行——山高有雪莲——死神接见——难忘的藏族小姑娘
黄河源头地区不仅天气有其特别之处,而且植被类型等也有其独特之处。此外,更有许多本地特产的植物种类。我们这次所采到的青海玄参就是其中的一种。这是一种首先由俄国人于19世纪末在我国的黄河源头地区采集到的特有植物,后又经俄国人以采集者的名字命名为“普氏玄参”,作为命名根据的模式标本也一直保存在国外。整整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的植物学家们一直未采到这种植物的标本,也从未见过这种中国特产的植物。以致于这种只有中国才有的植物在中国的植物标本馆中成了空白。而对于它的形态特征及生境、习性等各方面性状的了解也只能是从国外的资料中获悉。甚至在权威的《中国植物志》中也不得不遗憾地写上一句“我们尚未采到标本”。而更遗憾的是类似这样的情况并非只此一个种。
这些遗憾,一方面说明了我国的领土曾一度疏于防守,任由外国人进出,才使他们以考察探险之名,行窥探掠夺之实,还企图以所谓“第一个考察者”的“权利”掩盖他们的无知与狂妄,到处别有用心地胡乱“命名”中国山水的历史。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对黄河源区乃至整个昆仑山地区的科学研究还是比较少的,还有许多学科中的问题有待进一步地深入考察和研究。更有待于大批有识之士积极投身高原地区的科学探险考察事业。
在鄂陵湖东面约200公里处,就是主峰海拔6282米的阿尼玛卿山。阿尼玛卿意为“黄河之祖”或“孔雀河之祖”。齐召南的《水道提纲》写作“阿木你麻禅母孙”,谓“番语以祖为阿木你,以险恶为麻禅,以冰为母孙,犹言大冰山也”。它是当地人心目中的神山,被称为玛积雪山。作为昆仑山东延的尾支,它像一幅巨大的天然屏障,伫立在黄河上游,向西俯瞰着坦荡辽阔、万水映碧的河源地区,目睹着中华民族的母亲之河从对面巴颜喀拉山麓的各姿各雅贡玛孕成源出,蜿蜒于星宿海滩,入扎陵,出鄂陵,缓缓东流于两湖盆地,进而绵绵依依,留恋绕行于它的脚下,形成了九曲黄河十八弯的第一个弯曲,而后才告离昆仑山的怀抱,一泻千里,直奔大海。
阿尼玛卿山的冰川风光和野生动植物资源以及许多神秘的传说等,每年都吸引着许多国内外的游客和一些登山、探险、科学考察者来此探求奥秘、享受自然之美。
中午时分,我们驱车来到阿尼玛卿山的西山脚下。抬头望去,被称作玛积雪山的主峰玛卿岗日,冰雪皑皑,高耸入云。山腰以下碧绿的高山草甸衬托着银妆素裹的峰巅,虽不晶莹,却也洁白,在阳光的映照下,竟犹如一盆酸牛奶当头倾下,而后又沿沟谷缓缓流淌而成冰舌。
这一带虽非无人区,但我们的考察却并不轻松。夏日的高山草甸区,汽车经常会陷进泥水沟里。
离开公路,我们左拐右绕也只勉强行了五六公里,便因到处陷车而不得不停止前进,就地借宿在当地的两户牧民家中,然后每日徒步四周,辐射考察。
这里的山峰,因已位于阿尼玛卿山的主峰周围,较之河源地区,甚至较之整个中昆仑山地区来说,山体的切割相对都较深,相对高度也大多在1000米上下,且多为陡峻的流石山体。虽然山顶的植物种类和数量都不多,但作为从事植物区系调查的我还是一一爬上,直至峰顶。而且每天从上午9时许一直爬到傍晚的8时左右,也只能考察一条山沟,爬一座山峰。
为了爬上住地南面一座海拔5100多米的高山顶部,我来回不停地走了14个小时,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采到了水母雪莲花。当我爬上山顶时,本已是精疲力尽,几乎喘不上气来。但当我看到周围正在开放的雪莲花时,竟自忘记了疲劳,而精神振奋得有如借来了明后两天的精力一般。我不知道身体内部是如何调节和适应的。总之,我是一口气将能见到的雪莲采了个精光。100多株雪莲花装了满满的一大背包,虽然难免沉甸甸的,但是我却乐意背着它们。或许这个山头的雪莲会绝种,但我考虑的是来此一遭不仅仅是不易,而且简直就是在拿生命作赌注。若不尽情采集,会觉太亏;若不尽情采集,也会浪费这些白长的雪莲花。因为谁都知道水母雪莲是一种珍贵的高山药用植物。
水母雪莲花多生长于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顶部至雪线下面的高山流石坡地带,不可多得,所以许多人都经常向我索要。他们或因其药效显著而欲用以疗疾治病,或因其名贵珍奇而意欲收藏,还或许干脆就是受了某些神话传说或是某些武侠小说、电视剧的影响而对雪莲花视若珍宝而梦寐以求。
这里的水母雪莲花和新疆产的天山雪莲同属菊科风毛菊属的高山植物。所不同的是天山雪莲的苞片较大,看起来倒真有些像莲花的花瓣。但是,在这一带,人们更看重的却是水母雪莲花。水母雪莲花的苞片虽然较小,但其浑身被长长的绒毛包裹着,密而被毛的披针形叶片向下伸展,使整个植株看起来真像是海中的水母驻足高原。在高山积雪的映衬下,它开放着蓝紫色的小花,在流石坡上,又活像隐藏在砾石间隙的一只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所以,人们又把它与同类的其它种风毛菊一起形象地称为“雪兔子”。
植体密被绒毛,这是高山植物的又一大特点。不光雪莲花,风毛菊属中的多数种类和其他许多植物都是浑身披满了密密的绒毛。这类多毛的植物中有许多本来属于少毛的种类,但在这里也成为多毛,甚至有的无毛植物也变为有毛的了。这样的毛被一方面在白天可减少蒸腾,防止强光直接照射植体组织带来的灼伤,另一方面又能防止生长季中夜间经常出现的负温的冻害,并对剧烈变化的昼夜温差作用到植物上的温度起到了缓冲作用,是一种很好的适应性特征。这些生态特点同时也为植物的越冬芽提供了抗冻害的有利条件,并且可以保证该植物在第二年较早萌发。这类植物正是依靠了这厚厚的一层绒毛的保护才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生长。而雪莲花不仅是在外部形态上很有特色,其内含物质的作用则更是独特神奇。
雪莲花是藏医的常用药物,主治一切寒症。具有除寒、壮阳补肾、调经止血、强筋活络,补血活血等功用。据现代药理学研究,水母雪莲花体内含有挥发油、生物碱、黄酮类、酚类、糖类、氨基酸等物质。除了祛风湿、通经活血外,尚能加强心脏的收缩力,降低血压,缓解肠平滑肌痉挛。对动物子宫有选择性兴奋作用,能终止早期妊娠,对风湿性关节炎也有一定疗效。另外,雪莲花用于美容还能驻颜防衰。
鉴于雪莲花的药用价值,我可用它去解除许多人的病痛。不光我不枉来此一遭,这些雪莲花也会不枉此一生。
当我采完整个山头上的雪莲,硬撑着走下山来,勉强着几乎是半步半步地往前挪动才走到距营地约10公里的草滩上。我心里清楚,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茫茫高原上,即使身体再累,也要把自己的耐力发挥到极限,包括体力的、心理的和精神的极限。就算走的再慢、再艰难,也不能停下,特别是不能坐卧下去。但是,由于在高山缺氧的环境下劳累加饥饿而致我的体力极限首先到来,导致体力不支,两腿发软,在一个不足一米高的土坎上,我被突然一滑,跌落下土坎,手掌也被划破了。我遂即挣扎着站起来,想继续往回走,谁知却倍感头晕,胃水上翻,浑身冒汗,甚为恶心,最后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醒来时头朝下倒卧在草丛中,头破手烂,鼻血流了不少。当时,我只觉得自己恍如梦中,努力追忆刚才身边的景物和自己的位置。尽管这种追忆相当强烈,但却是越追忆越远离自己的知觉,以至完全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醒了过来,但仍未搞清自己身置何处。又过了几分钟,我终于清醒地翻身坐起,明白自己刚才是失去了知觉。这或许是身体在逞强性的超负荷运动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就像超负爬坡的汽车突然熄火一样。仔细想来,死亡大致也是如此吧,并不会有多少痛苦。就人的知觉而言,只是在强烈的追忆中失去记忆罢了。事后再醒过来,算是休克,若不再醒来,则就是死亡无疑了。原来死亡和休克只不过如此区别而已。想不到在这茫茫的高原上,我竟在不幸中“有幸”亲身体验了一次死亡的过程,亲身体验到生与死的临界感受——一种并不难受、也并不令人恐惧的濒临死亡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单凭想象是无法得出的。
环顾四周,二三十米远处有十几只乌鸦匆匆飞起。仰望碧空,亦有几只老鹰在低空盘旋。当它们明白是空欢喜了一场时,便怏怏四散。看来,它们也都有判断失误的时侯。我也缓缓起身,在附近的河沟中喝了几口清泉。稍觉好转,便继续我的归程。
晃晃悠悠,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我体力的消耗几乎到了极限。就这样又走了约四五公里路,我冒昧钻进了附近唯一的一户牧民帐篷中。因为我熟悉这里牧民对待客人的态度。不管是汉族还是藏族客人,只要你走进牧人的帐篷,主人都会热情接待。虽然有时也免不了对陌生人的几分猜疑,但却不会影响主人为你烹烧奶茶,递上手抓羊肉,端来酥油炒面。
我走进的这个家,除了一个站在帐篷门外给我挡狗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外,大人都不在家。小姑娘见我背着一支自动步枪和一个大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镢头,浑身有气无力,一副狼狈相,起先似乎有些胆怯,后来听我能说几句半生不熟的藏语,便平静了下来。知道了我是为吃喝而来。便手脚麻利地往炉灶里添干牛粪生火,给茶壶灌水、放茶叶、加牛奶,随后便一碗一碗地给我倒奶茶。这奶茶,由于牛奶加得多,再加上我的饥渴过度,所以,我感到特别地香浓可口,比任何时侯喝过的奶茶都好喝,以致我竟一连喝了13碗才算解了渴。随后,她又端来酥油和炒面让我吃了个饱,才送我出了帐篷。
饥渴虽过,但疲劳亦然。还有五六公里的高原山路,才能走到住地,我真后悔自己走出来的太远。
当我在已降临的夜幕中挪回住地时,县委的李永孝书记远远地跑出来接下我的背包,并告诉我说,他正在安排旁边一位备马的藏族小伙子去找我,但我却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出,而只是张开嘴苦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我忘不了那帐篷中为我烧奶茶的小姑娘。没有她的奶茶和酥油炒面,我今天恐难自己走回住地。
在我们借住的帐篷里,主人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手抓羊肉,并将准备冬季才舍得享用的“姑花”调料拿出来让我蘸食羊肉。这是一种用椒盐等调料拌在野葱或野韭菜花里,然后捣碎,晾过并制成块状的调味品,蘸手抓羊肉是再可口不过了。
作为藏族同胞喜食的一类野生植物——野葱,在这一带很容易找到。特别是在稍北部的一些地方,它们可以成片地生长在沙砾滩地上或许多山崖石隙中,有时可以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形成优势,齐刷刷地就像是人工精心栽培的一样。这些野葱的大半截都埋在土里,并且裹着几层乃至十几层以上的残叶鞘,这也是一种生态适应。在冬季,这些厚厚的“外套”,一方面能很好地保护越冬芽,防止冻害,另一方面又可以使土壤冻结所产生的足以挤伤植根的机械作用得到缓冲,从而保护植体本身安全越冬。在夏季,它们又可以调节外界、特别是地面石砾作用于植根的温度,以保证植根不受高温和强烈的辐射的灼伤。在生长季内,这些保护层还可以接收和较长时间地贮存较多的自然降水,为植体的正常生长和发育提供有利条件。除了野葱和野韭菜,这类根部裹着残叶鞘的植物还有高原鸢尾和网脉大黄等,只不过它们对当地藏胞日常生活的影响就远不如野葱和野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