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是禁区——奇丽辉煌诞长江——重回人间
姜根迪如分为南北两条冰川,共同组成了长江之源。
其中的南侧冰川,因其直接位于源头河谷走向的末端,或许由于河谷的强风直接吹向冰川,在其表面覆盖了较多的沙土、尘埃而给人似有“脏乎乎”的感觉,进而又因色暗而吸光率高,增温也高,从而促进了冰川表面的消融。在这种比较强烈的表面消融、侵蚀作用下,整个冰川显得有些“松软”,其下游发育着壮丽的冰塔林。远远望去,犹如一堆半溶未溶的“冰淇淋”,使人有些“烂糟糟的”的感觉。再看又似波涛汹涌的钱江大潮,大有席卷而来的气势。
而北冰川则显然不同。由于其“藏”在北部的一条山沟里,因而避开了河谷上行风沙的直接侵袭,冰川表面几无沙尘,整体形状保存得较完整,且显得坚硬而脆。除了一些脱离主冰川所形成的冰塔造型外,在主冰川的前缘,还有多处因消融和上游融水冲蚀等作用而造成的“冰崩”地段。这些冰崩产生的大大小小的冰块,再经消融或水蚀而变小,最终消失。这就是我们在姜根迪如南北两条冰川所观察到的冰川消融、退缩的两种不同过程。
去往北冰川,同样要通过一片典型的冰蚀地貌——乱石滚滚的冰碛滩。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进入到姜根迪如北冰川。拐进一个小冰坳,我们找到了真正的长江——沱沱河的源头之水。
这里也有许多冰川造型。与岗加曲巴冰川多为非生命景物造型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的冰川造型显然多了几分生气。遥望冰川全景,远远蹲在冰川最前沿的是一只日夜守望的“小猴”。再靠冰川近前,就见一位身披战袍,手按佩剑的“将军”,垂立于冰山云海之中,只不过他似乎正在打瞌睡。尽管如此,我们每个人先后都站在他的脚下同他合影。
源头之地莫非真的当属“禁区”?一道沙石“大坝”高高垒起,以示内外有别。一只大尾巴的“小松鼠”蹲在坝上,正冲着我翘首张望。我便绕道而行,谁料想,及至溯流到了进入源头的必经之处,却又是一道“关卡”。“大坝”虽没有了,但见“山门”左边一头硕大的“海牛”,低头挺角,蓄力待发,直向着我。右边一头“海狮”,昂首以待,静观“山门”。看它那样,似显温和,于是,我又绕开“海牛”而从“海狮”脚下悄悄走过。
这里是一片位于更高处的冰川前的平坦冰滩。冰面上沿冰川的根部弯弯曲曲有一股由冰面流水冲蚀成的冰河绕行流淌,在最后一处冰嘴处拐了一个弯,而后在陡峭的冰坡上以近似瀑布的形式直冲下河滩。横过坦阔的冰滩,冰面下有一条约3米多深,1米多宽潜流的冰河,上有冰桥覆盖。桥面虽有几处塌陷,但不到近前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到得近前,则脚下不知何时何处就会坍塌。尽管我小心翼翼,步履薄冰,试了又试,探了又探,仍免不了踩塌冰面,跌入雪坑。在连续两次踩空后,我胆怯地退出了冰滩,回头叫上杨欣等人再次返回,心想这样就算是掉下暗河或冰窖,起码会有人来救我。
大家又陆续来到冰滩,分别绕到冰溪边或下到暗河中拍照、录像。我也展开分别印有“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和“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生物标本馆”字样的旗子在长江源留影。
从这里向上游再绕过两个冰嘴,我终于看到了长江的真正源头之水。原来那是从高高的冰川上部沿着冰川坡面斜泻而下的一挂冰川融水汇成的“瀑布”,水色浑黄。这与此前闻知的江源之水为清纯如甘露的描述大相径庭。
在阳光的照耀下,一滴滴的冰川融水在冰面上不断汇集成细小水流,逐渐增大并沿冰面斜淌下来而成冰川瀑布。向上望去,冰川高耸,不见其端。蓝天如洗,莫测其深,瀑布遥挂,不见尽头,而这股水就像是从蓝天与冰川交接处隐约而来。我忽然想起李白的“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来。这股天上来水在冰川下部汇成一湾小溪,沿着平缓的冰面,绕过冰嘴,蜿蜒而下,约莫百余米后,又突然一头跌入一冰井中,顺冰下暗河隐流秘淌而去,却又在数十米外复出地面,而同另一冰面细流汇聚而成沱沱河。这就是中华民族又一条伟大的母亲河——长江——奇丽辉煌的诞生。这冰瀑落水之声作为序曲正呼唤和引导着一首雄浑壮丽,气势磅礴的长江交响曲在华夏大地,从亘古蛮荒奏响到现代文明。站在这里,我忽然有了一种登山已及顶,溯流已穷源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李白曾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却不知这长江之水却也是自“天上”飞泻而来。
在这里重温金辉先生的“长江源碑记”,更觉其具有气势磅礴的震撼力:
浑然开天地,滴水正江源。这里——北纬三十三度二十六分十一秒,东经九十一度零一分二十秒,黄海高程系五千四百米,世界屋脊腹心之唐古拉山脉主峰格拉丹冬雪山西南之姜根迪如冰川末端,即万里长江之正源。
危乎高哉大江源。涓涓始西极,浩荡倾东海,干流凡六千三百八十公里,世界长河行三,亚洲巨川位首。万道支流提纲成网,千颗湖泊撒珠串玉,流域广被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沃中华河山之半壁。呜呼,四万万众生共一江之水,五千年文明承一脉之系,以天下之大而独我长江。
想远古之纪,板块碰,高原起,冰川动,江源出。沱沱河挟唐古拉之冰雪,通天河驾昆仑山之长风,金沙越横断,川江破三峡,荆江衔洞庭,九江接鄱阳,至扬子而与大洋共潮汐,不舍昼夜,千万年矣。一水纳百川,布华夏大地之血脉;巨龙贯九州,成文明古国之图腾。看大江东去,浩浩一万里,泽润乾坤方舆;得紫气西来,泱泱五千载,文化蜀楚淮吴。国泰民安物华天宝,幸得长江水慷慨代代,山川锦绣地灵人杰,唯母亲河乳汁源源,更得千回百折不改东向之志,秋盈春虚不移善利之情,此长江魂耶,亦我民族魂也。
然近世之世,人丁倍增,城郭峰起,经济腾飞,急欲近利,流域上下植被骤减,水土不保,河湖淤没,灾患有加。吾土吾国吾子吾孙唯此一条长江。沧海桑田,人生一瞬,逝着如斯,来者当追。临高寒圣洁之江源念天地悠悠,对川流不息之大江觉昨非今是。值此世纪之交千年之转世界环境之日,于斯长江源立碑勒石,叩庶民百姓感念大江万代哺育之恩,铭中华儿女保护流域生态环境之志,积数代人卧薪尝胆艰苦奋斗之功,还母亲河满目叠翠一江春水之本。人爱吾江,江利吾民,祁愿长江山青兮水秀,安澜兮畅流,与我神州赤县炎黄子孙共存永远。
公元壹仟玖佰玖拾玖年陆月伍日
我本想拍下“滴水汇瀑诞长江”这一令人神往的镜头,但怎耐随身的两架相机全因“高山反应”而罢工。这已是此行以来第十数次出现的事了,任我怎么摆弄也无济于事,只好遗憾地作罢。
回到刚才的冰滩,根据杨欣的安排,在摄像机前。我们在长江之源放漂了象征此行的漂流瓶,同时也放漂了我们盼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关注长江流域生态环境的愿望。
我们不敢久留。临离开时,各人都想带回一些江源的东西留做纪念。杨欣用带来的塑料桶灌满了江源之水。李玉和马海涛则用队服包了一块洁白的江源之冰,准备回到驻地化开后装在矿泉水瓶中。更多的人则是沿途拣拾几块自己喜爱的江源之石。而我除了捡到一块被我称为“七彩江河源”的彩石外,最珍贵的就是在这里采集到的仅有而又常见的几种植物标本了,但却由于体力不支而放弃了将一只硕大的带角岩羊头骨背回来。
6月14日,清晨7∶30起床,开始整理我的标本,准备告别姜根迪如,为了在路上采集红景天,我腾出了两个帆布包。
一想到今日要离开这里,不知今生还能否再来此地。心中竟似有些许不舍之意。虽如此,然而一旦启程,想回家、怕被风雪堵在这里的心情还是占着上风。毕竟这里不是适宜我们久留之地。就像当天进山时急切地想见到冰川、想见到格拉丹冬、想见到姜根迪如、想见到长江源头一样,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走出这亘古高原,尽快走出这蛮荒之地,尽快地踏上公路,尽快地回到“人间”。
回程的途中,照例有很多危险地段,亦难免陷车被困,我们队最严重的一次陷车是在神湖雀莫错附近。
这是6月15日的上午时分,雀莫错的美丽景色和神奇的传说使我们忘乎所以,我们的全部心思几乎在此时都倾注在了照相机的取景器和快门上。没料想就在这时,我们的大车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泥坑。整整两个多小时的挖车已把几个小伙子变成了筋疲力尽的泥人,而被陷的大车仍没有出来的迹象。坦阔的高原面,甚至没有一处可供牵引车挂钢丝绳借力的地方,唯一可供借力的就是我们的小车了。然而挂上钢丝绳的小车不但没有把大车拉出来,反倒差点被大车拉进泥坑。最后,我们按照两个司机的想法——据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招了——在大车侧前方挖了个一人多深的大坑,将拴上钢丝绳的备用轮胎埋在坑底,踩实填土和石块,再将小车开来压在上面。借着大地的力量,终于使大车摆脱了泥坑的纠缠。
又一次险阻被我们战胜了,但是,归途中类似的情况还会不断地重复出现。这是我们必须时刻面对的。虽然,我们归心似箭,但是,路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夜晚我们借宿在吉日乡的两间空房子里。
6月15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生怕被突来的大风雪堵在这里。若果真那样,我们就真不知何时甚至是能不能走出江源了。还算顺利,尽管在当初进山时陷车的草甸地带费了一番周折,但是,我们的车终于在下午6时左右驶上了青藏公路,直到此时,我们才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