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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科院力学所

永远的怀念——导师郭永怀逝世四十六周年祭

力学园地
2015年12月26日
编者按:2014年12月5日是郭永怀先生牺牲46周年纪念日,戴世强先生作为郭先生的研究生,特别撰写了一篇纪念导师的文章。本刊转载于此,以缅怀郭永怀先生的大师风范!

永远的怀念——导师郭永怀逝世四十六周年祭

戴世强

今天是我的导师郭永怀先生为国牺牲46周年的日子,清早起来,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深切怀念。
前不久,见到郭永怀先生与我们三个研究生的一张合影,我的一位好友特地从网上下载后发给了我,让我想起了半个多世纪前与导师在一起度过的难忘的日子。想当年,郭先生刚过五旬,虽然清瘦,但充满着活力。他那时肩挑着两个重担:中科院力学研究所副所长,核工业部第九研究院副院长,工作极其繁忙,每周工作六天半,还经常到大西北出差,但他的脸上从未显露过倦意,还总是把我们年轻人的成长放在心上。
26年前,我在纪念导师郭永怀先生逝世20周年的短文《当好铺路石子》中写道:“郭永怀教授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但是他的丰功伟绩、他的高风亮节、他的雄才大略、他的声容笑貌长留在我们心间。作为他生前最后一批学生之一,我永远深切地怀念他,永远真诚地奉他为人生的楷模。……他教导我们:‘我们这一代,你们及以后的二三代要成为祖国的力学事业的铺路石子’。我将以此为座右铭,兢兢业业地当好铺路石子,为祖国的力学事业贡献出一切微薄的力量,也许这是纪念他的最好的实际行动。”我清楚地记得1962年10月4日郭永怀教授对我和李家春说这番话时的情景。
作为我国近代力学事业和国防尖端研究的先驱者之一,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当好“铺路石子”。
在中科院力学所,他是实际上的常务副所长。从制订规划、确定研究方向、进行学科建设、组织学术讨论、推动科学研究,到设计兴建大楼、改善职工伙食,他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当我坐在所图书馆的灯光明亮的书桌上的时候,有朋友告诉我,图书馆的总体布局乃至灯光设计,他都亲力亲为,处处渗透着他的心血。
在九院,他和他的同伴不断攀登研制两弹一星的高峰。在实验室里制订方案,在戈壁滩上身体力行……
那时,我们研究生作为“小不拉子”,对于他具体在忙些什么不大清楚,许多事情是后来逐渐了解到的,但在日常接触中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对年青一代的殷切期望和细致关怀。
刚进力学所大门时就听说,郭先生很严厉,对学生有点“凶”,令我们几个有点忐忑不安,而实际接触下来,满不是那回事儿。
他的确不苟言笑,我至今唯一记得的一次幽默是他开讲“边界层理论”课程时,先介绍他的助教呼和敖德,在黑板上写下“呼和”二字,说“这是‘零级近似’,你们可以叫她呼和老师”,接着写了“敖德”,说“那是‘一级近似’,至于‘二级近似’,我也搞不清楚”,这番话引来哄堂大笑。后来在私底下我请教过呼和她的姓名的“二级近似”,她告诉我一长串音节的姓氏,我至今也没记住。
后来,我们还发现他说话态度的严厉程度与对话者跟他的年龄差值成反比。他的一位老学生P与他谈话时就有点胆怯,郭先生批评他时有点严厉。最近,我的一位老学长告诉我,P先生目前已有九十多岁了,他学问不错,不愧是郭先生耳提面命带出来的学生。
在上面提到的第一次谈话中,郭先生没向我们讲一句大道理,只是让我们把所有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在实践中学知识、学方法,特别向我们推荐了两本关于科学史和科研方法的英文著作,使我们体会到“方法比知识更重要”的道理。
见面以后的三个月,郭先生给我布置了一项任务,以阿尔文(1970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的《宇宙电动力学》为主要参考书,学习磁流体力学和等离子体物理学,同时把此书翻译出来。经过一年多努力,我完成了译作,战战兢兢地交了稿。事隔两个月,郭先生把修改稿退给了我,告诉我,按照他的部分修改为标准,好好修改译稿。我一瞧傻了眼,只见稿纸上布满了红字修改。恰好,我那时听完了师母李佩先生的英文课,并学完了所里开设的“英汉翻译理论和技巧”课程,按照导师的修改意见,逐字逐句进行重译,于是,二审得以通过。导师又帮我联系了上海的一家出版社。可惜译著出版因“文革”开始而被耽误,后来在科学出版社正式印行。可惜的是,郭先生未能看到此书的问世。
那时,力学所的研究生集中在一个大办公室学习,大家你追我赶,每周一般读书七天,从早上七点读到晚上十点。周日早晨也不敢太晚起床,因为周日上午郭先生经常踱着方步到我们的学习室来。有一个周日,他来了,走到我们仨跟前,满脸笑容,递给我们三张糕点票。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清楚,那个时候吃饭定量,普通糕点也是定量供应,每人每月半斤。郭先生是学部委员,有些许特供,因此,就把糕点票送给了我们。这大概是师母的主意。小小糕点票,里面包含着浓浓的情意。
进所第二年,郭先生在他的研究室里组织磁流体力学讨论班,集体学习留比莫夫的专著,并讨论手头正在进行的研究工作。从中,我看到了先生的一丝不苟的严谨学风和宽严相济的组织能力。年纪越长的越有压力,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倒是迎来了学术上的阳光雨露。
几十年过去了,郭先生颀长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他内向、低调,极少有疾言厉色。他喜欢戴着一顶鸭舌帽。走路老低着头,靠着建筑物的围墙走,只要他在中关村,上班的时间总是定数。有时,我们哥儿几个有意在那个时刻,躲在一旁悄悄欣赏这道风景线。可惜,上苍早早地剥夺了我们这样的权利!
缅怀,是为了激励。如今,做学生的也垂垂老矣!只是导师关于做铺路石子的教诲,却一刻也不敢忘记。只有努力,努力,才可不辜负导师的培育之恩。

写于2014年12月5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