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则笑话,说是某作家夜宿乡村小店,被安排在大通铺,欲换成紧俏的单人间,便于写作,与店主交涉时声称自己是"作协的",被店主由谐音误听为"做鞋的",便有"一个做鞋的还要住单间,摆什么谱"的笑谈。我想,若要换成"科协的"会怎么样?大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会误听误解,科学家住单间没什么不可,也不算摆谱;另一种可能是根本就不提出换房,就住大通铺了。说这话不是刻意拔高科学人,而是源自我的一段亲历。
2007年秋天,我在一家出版社做领导,出于公益目的邀请一批上海市老科协的专家分几路到农村去巡回演讲,主题从生态、能源到身边的健康小窍门,很受乡民的欢迎,活动很成功。谁知活动结束时结算各路差旅费时,却出现了40元一晚、50元一晚的住宿费票据,审核单据时,我大惑不解。受邀参加巡回演讲的专家可都是一流的教授、高级工程师,而且都是七十上下的老先生,平时又生活在条件舒适的大上海,住宿费怎么这么便宜?难道真的就住大通铺吗?一打听,陪同演讲的编辑低头无语,她凝重地眼神告诉我,确实住得很简陋。我心头一热,有些过意不去,便去责备组织这次公益活动的编辑室主任对老专家照顾不周,谁知她不以为然,笑呵呵地回复我一句,没关系,这些老男孩,年轻着呢!后来,在会议上与这些老专家常常不期而遇,我总会说"这些年轻的老头。"
在我看来,科协所辖不仅有这样的年轻可爱的老头,还有行事新锐的科协组织与科协人,这份体验来自于两件事情。一件发生在25年前,当时我还在湖南长沙一所大学里读研究生,课余为练笔在一份科普报刊《大众卫生报》上发表文章,自然都是一些应时的豆腐块文字,无非四季保健之类。几来几往,想要延展成故事类的连载,于是虚构了一位药店店长马全智,不仅是店里的智多星,而且虚心好学,遇事喜欢问个究竟,在卖药发药过程中屡屡发问,不仅帮助顾客释疑解惑,也打开了自己的知识视野,丰富了用药与保健经验。这个开放的"老马质疑记"系列每次是一个700字左右的小故事,按照固定模式谋篇布局,以一个顾客的提问起头,老马在中间解疑,从疑团丛生,独自琢磨,求教专家,最后疑云冰释。刚起笔时雄心万丈,发愿要写30则,并邀请同室加盟,谁知此事被好事者反映到导师那里,说我在写连载的长篇小说,于是导师委婉地批评我,要我专心向学,不要分心去写什么小说。于是,只写了七则故事就草草收场,退回书斋潜心向学。谁知,半年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收到中国科协的一封挂号信,不大,厚厚的,里面是一份获奖证书和一封信。信的确切内容已依稀不忆了,大意是介绍我的"老马"是如何被推荐入选"全国科普创作二等奖"的。原来,大众卫生报社将这个连载作为报社优秀作品上报湖南省科协,省科协又上报中国科协,最后由专家评审会评定为全国科普创作二等奖。这一过程我全然不知,自然有意外之喜。更令我诧异的是科协的两个做派,一是获奖证书奇小,不足一本32开书本的大小,上面却有中国科协等四部门的印章。当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后来陆续得到别的部门的奖励,奖状都奇大无比,相形之下,这个"小个子"显得特别有精神,既利于环保,又便于收藏。二是告知不举办颁奖仪式,北京地区有一个座谈会,京外获奖者不必专程赴会。这种务实态度给一个青年学生以实惠,不必糜费钱财爬山涉水晋京领奖了。这两点比起那些凡事铺排(高收费、高规格办会)的协会来说,很有些"科学精神",应该也算是青春活力的表现。新锐,有自信,没有衙门作风与老爷气。
科协是科学工作者通联互动、精神取暖的园地,同时也是演绎、彰显科学精神的最好舞台,应该最富有开放姿态、最具生命活力,最忌讳有"老爷气"。大凡一个组织的"老气"(僵化、衰朽)与"爷气"(傲慢、偏执)如同稻田里的稗子,总会自然冒出来,需要时时警觉,刻意清除,这是组织优化、强健之道。科协的组织文化如何,我无力评价。因为我无缘与科协全方位接触,但有限的交往扇面,有限的经验告诉我,科协人是别具特色的一群人。注脚是这样一个故事,那是2003年的初夏,一场令人恐惧的萨斯疫情在国内蔓延,受杨东平先生推荐,我在凤凰卫视品牌栏目"世纪大讲堂"做了一期节目,主题是"萨斯的医学人文审视"。从人类与瘟疫的抗争史、医学思想演进大势,剖析了萨斯疫情的技术与道德境遇,尤其从共生的角度评估了萨斯疫情的归宿,还就医患共感特点分析了这场疫病对医学职业道德空洞的填充效应,对恶质化的医患关系的松绑意义。就是这个报告引起了科协人的关注,先是北京市科协科普部的张嘉铭部长跟我联络,让我将这个话题扩展成为一本科普作品,并承诺从北京市科普创作基金拿出经费予以补贴出版,还将资助申请表寄给我,填好后应约去他育慧里的办公室会商了工作节奏。后来,我因为工作异动,离别京城去了上海,嘉铭还追来电话,说是尽管人走了,依然可以在北京资助出书。这令我心生无上感动,后来由于新单位工作实在繁重,抽不出整块时间来写作,因此一直拖着没能交稿,心里十分愧疚,今天忆及,仍然觉得自己实在有愧于张嘉铭这样古道热肠的科协人。
另一位关注我的科协人是中国科协属下"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的秘书长张秀智女士,2007年前后,她通过新闻出版总署图书司李建臣先生辗转联络上我,诚邀我加盟中国科协的品牌丛书"蒲公英书系"的创作团队,还不辞辛劳为我们办理了专项出版资助的立项手续,联络了出版机构,更为贴心的举动是秀智大姐还给我们几位作者预支了稿酬,以推动写作进程。如此这般的厚爱和扶持,我再也无法以工作繁忙而推脱,只好鼓起风帆,一路疾进,在"蒲公英科普书系"里出版了一本《人的医学》。我想,若不是秀智老师的敦促与鼓励,大概我不会如期写完这本书。如今,张嘉铭、张秀智两位科协人都已退休,离开了科协工作一线(据说依然活跃在社区科普工作一线),但我寻思,他们身上的那份不老的活力,不熄的热情、不懈的执着,一定会在新一代科协人身上长久传承下去。
科协人永远是年轻·····如同那首脍炙人口的老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