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洲灵长类和亚、非洲的同类动物在形貌上差异很大,其中最明显地体现在鼻子的结构上:亚、非洲灵长类的两只鼻孔紧凑且开口向下,而南美灵长类的鼻孔分离且朝侧面开口;此外,后者面秃、颈短、后肢长、尾一般能够卷曲。

  卷尾猴名曰“卷尾”,其实并非名符其实,它们的尾固然可以缠卷,但同蜘蛛猴和吼猴相比,其尾的灵活性和力度都远远不及,所以,严格地说,卷尾猴只能属于半卷尾类。

  卷尾猴为一属四种,其中棕色卷尾猴(Cebus apella)是在南美洲分布最广泛的灵长类动物:北起委内瑞拉,南至阿根廷,从海平面的常绿雨林到海拔2700米的落叶林中都可发现它们的踪迹。这种猴子个体不大,成年雄猴也不足4公斤重。它们平素集群生活,十几只个体构成一个家群,由成年雄性率领。家群内部有一定的等级关系:同性个体间的等级一般决定于年龄的大小,同龄的两性个体中雌性往往受制于雄性。

  棕色卷尾猴异常机敏,因为它们行树栖生活,小猴从出生时起就贴在妈妈的胸部或背部随妈妈一同蹿蹦跳跃。这些动物跳跃时一般是从高树枝蹿到低树枝,着落时四肢和尾巴全部张开,抓住一个目标便可以灵巧地“挂”住而不会掉下来。关于卷尾猴,当地土著撒拉马干人有许多传说,其中的一个便是认为卷尾猴不能在跳跃时扑空落地,因为一只卷尾猴一旦扑空落地便不能再回到群中,这种逻辑似乎恰好解释了森林中时常可以见到独猴的现象。其实,这种解释完全是想当然,猴子独自生活有另外的道理-避免近亲繁殖。和许多其它灵长类动物一样,性发育接近成熟的雄性棕色卷尾猴受猴王的驱赶逐渐远离出生的家族而独立生活。这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孤单的猴要独自寻觅食物,防御天敌和躲避同类的袭击。经过一两年的独自生活,接近成年的雄猴寻求加入相邻的异猴群,起初,它只是远远地尾随着,但既使这样也会遭到猴王的嫉妒和攻击。逐渐地,孤猴终于得以成为异猴群的新成员并伺机取代猴王。卷尾猴正是以这种雄性个体换群的方式避免种群的近亲繁殖。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它们拥有遗传学知识,而是经历了大自然选择的结果。

  棕色卷尾猴主要吃水果和昆虫,也偶采食花蜜和附生植物的嫩叶。与人的口味相似,它们喜爱甜的和酸的水果。南美热带雨林盛产各种颜色的野果,而黄色水果尤其为棕色卷尾猴所偏爱。最近的研究表明,南美许多以水果为食的灵长类动物的视觉系统对黄色特别敏感,这样动物就容易发现点缀在绿叶中的黄色的水果。其实,它们的这种生理特点也不是偶然的产物,而是动植物协同进化的结果:动物以水果为食,而果实被动物食用的植物种群又依赖这些动物传播种子,二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我们知道未成熟的水果多为绿色,隐在叶中不易被发现,其味苦涩,这是因为种子尚未发育完全,动物的介入只能为植物带来损失。种子一旦成熟,水果的颜色很快变黄,以吸引动物在取食果肉的同时将种子吞下然后再排泄到另外的地方。这样,植物物种便得以延续,种群也有可能扩展到新的空间。

  卷尾猴十分机敏。它们能轻巧地从一棵树奔到另一棵树上,能沿着长长的布满刺的叶柄爬到棕榈树的中央采食花序。它们有时悄悄下到地面,搜寻隐藏于枯叶间的蜘蛛或蜥蜴;有时爬上树梢,捕食贴在叶片上的毛虫。幼猴爱戏耍,在树上蹿来跳去,偶尔有一只被同伴咬疼了,便嗷嗷地叫起来。雨林中有一种椰子般大小,外壳坚硬的水果,其外形似碗状,顶端扣着坚实的帽。其它的猴子只能望果兴叹,而棕色卷尾猴却可以灵巧地咬断果柄,骑在粗树枝上,捧着硕大的硬果沿其帽冠缝合处一下下地撞击,直到顶帽脱落而美美地吃上果肉。一个当地土著人向我讲述他曾见过一个雄性卷尾猴不小心用硕果砸了致命处而死去,这种事故我是从未见过,也不希望它发生。不过这些猴子的聪明已是闻名,美国和法国都有人在训练棕色卷尾猴以帮助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最近的室内研究还发现,如果提供给松籽、核桃和不同大小的木块或石块,棕色卷尾猴会选择适当大小的木块或石块敲开松籽和核桃。

  楔帽卷尾猴(Cebus olivaceus)与棕色卷尾猴的体型类似而体色不同,它们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其棕黄色的头上嵌着一片延伸向前额的黑色毛,宛若一顶楔形的帽子。楔帽卷尾猴只分布在南美亚马逊河的北部。与棕色卷尾猴相比,其家群较大,有20-30个成员,在雨林中采食或移动时常分散成很大的一片,两只成年雄猴一前一后,一对一答地叫,似乎是在报平安。一旦家群中的任何一只个体发现了危险,便会发出狗吠般的叫,于是所有的成员都蹿到雨林的上层并快速离去。我曾多次努力跟踪逃窜的猴群,但最终总是被它们甩掉。逃窜时,猴子的整个家群起初还以正常的空间结构向前跑,逐渐地,它们分成几个更小的组,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倘若我追踪其中的一组,小群体便会再分散,直至望远镜中的最后一两只消失在浓密的树叶中。一会儿,远处会传来低沉沙哑的嘶叫,那是猴王在呼唤跑散了的成员。

  卷尾猴有时会向人表示敌意甚至攻击。有一次,我架着相机守候在搭在树冠层的平台上,一群楔帽卷尾猴由远而近向我的方向移来。忽然,猴王发现了我,冲过来半蹲在距离7-8米远的树枝上朝我张大嘴露出犬牙,我抓紧时机拍下这难得的镜头。不曾想另一只雌性也跑过来和雄猴一起肩并肩地示威,我急忙又按下快门,谁知卡拉一响,两只猴子以为受到挑战,把肩高高怂起然后向下重重地一顿,嘴也张得更大;我再次按下快门,它们竞也再次重复前面的威胁动作,就这样反反复复十几次,我最后是无论如何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它俩则飞快地跑掉了。还有一次,我在地面悄悄接近猴王,不料被发现,猴王猛力地用前臂压枯树枝试图砸向我,可树枝太粗难以得逞。它于是奔向另一棵稍细一点的,一下,又一下,树枝猛然咔嚓一声断了,但这一次用力太大,惯力使猴王沿树干腾腾地下滑了好几米,几乎到了抬手就能触及的地方。我向后一闪,它也着实吓了一跳,掉过头箭一般地蹿上树梢。

  蜘蛛猴(Ateles)生活在南美,但我们对它们并不陌生,童话“猴子捞月亮”里描写的就是这些可爱的精灵。其实,说它们可爱是根据童话里描述的那些顽皮的动物,雨林里的蜘蛛猴常常凶得很。有一次,我在极少有人涉足的森林里遇到5-6只蜘蛛猴,我掏出望远镜在树下静静地观察,不料它们发现了我,在几十米高的树尖儿上发出干咳般的叫声。我知道这是蜘蛛猴表示敌意的信号,但又不情愿就此离去。就在迟疑的瞬间,猛听到树梢上咔嚓的一声响,紧接着一根碗口粗的树枝“砰”地砸在距我不足5米远的地上。我不敢再犹豫,急欲逃离这是非之处,转身拔腿之际,几声砰响又落在附近。跑出几十米开外,我还是不甘心一走了事,又朝它们张望起来。树冠上的蜘蛛猴似乎清楚地瞧着我的一举一动,比先前更猛烈地嘶叫。我也生气了,模仿它们的声音大叫起来。谁知这下更惹了麻烦,蜘蛛猴狂怒地吼起来,狠命地摇动树枝,紧接着以其特有的荡壁的移动方式朝我的方向腾跃而来。我岂敢再怠慢,拔腿就跑,慌乱中树梢的摇曳声,蜘蛛猴的嘶吼声,树枝的折断声及其砰然落地的响声交织混杂在我身后。一次难忘的遭遇!

  蜘蛛猴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社会行为,即分——合的家群组织方式。蜘蛛猴营昼行性,每群大约20只。但在森林里,白天极少能见到这么多的家族成员聚在一起,它们通常是3-5只分散在一棵或几棵树上;傍晚,整个家族才聚在一起过夜。原来,蜘蛛猴身体重食量大,且其主要食物花和水果资源有限,所以家族内部成员之间竞争激烈,故只好采取这种“分”的方式来适应环境。而夜晚的群聚很可能是为了防御树栖猫科动物的袭击。除了蜘蛛猴,非洲的黑猩猩和亚洲的金丝猴也有类似的分--合的行为。蜘蛛猴分散得很远的家庭成员不时以长长的嘶叫保持联系,尤其是在早晨和暴雨来临之前,故此当地土著有“蛛猴叫,大雨到”的说法。

  在南美,许多树栖哺乳动物的尾都能不同程度地卷曲,而其中蜘蛛猴具有真正的卷尾,即以一条末梢光秃的尾就能将整个身体悬吊起来。对于南美哺乳类普遍具有的卷尾现象,迄今还没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解释,有人认为这是动物对雨林里茂密的藤本植物的适应:在相对开阔的森林,动物容易在树间跳跃,直尾具有维持平衡的功能;而在茂密的森林里,跳跃受到限制,卷尾便可作为第五条臂协助动物移动和采食。卷尾的功能在蜘蛛猴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在雨林里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它们用尾将自己7-8公斤的身体吊在树干上,大头朝下采食花或水果。不过,一只猴的尾挂在另一只的脖子上,缀成一长串到河里捞月亮的情景我还未曾见到。

  吼猴(Alouatta)当属地球上吼得最响的动物之一,它们的这种本领源于其下颌部的可振鸣的声囊。

  不久前,我读到一本描述一个法国探险者在亚马逊森林的考察记,他这样描述与吼猴的第一次相遇:“忽然从岸边传来似虎啸的声音,从声音上判断,一定有一群野兽在厮打。我们在纵横交错的枝条间缓慢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行进,前面的吼声越来越响,在树林中引起持久的回音,淹没了林间的鸟叫声。随着我们向啸声的靠拢,我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我估计前面起码有十多只野兽,真叫人胆战心惊。”

  我也有类似的遭遇。记得进入南美丛林的第一夜,我被一阵低沉而响亮,回荡在山谷间的呜鸣声惊醒。“一定是人们谈之色变的美洲豹”,我下意识地想。轻轻撩起蚊帐,周围的同事竞没有一点异常的反应。“也许它们不会来生态站,况且即使来了也未必单单吃掉我这远道而来的黄皮肤”,我又悄悄睡下。第二天一早,人们谈论起夜晚吼猴的叫声,我才恍然大悟,真是“吼”不虚传!后来,一个法国同事给我讲了一个更“惨”的故事:来生态站的第一个夜晚,她从吊床上摔下来,半梦半醒中听到惊天动地的吼声,吓得她不知所措,又实在难为情叫醒别人,便顺着梯子爬上最高的“楼阁”(其实美洲豹也一定能爬上梯子),在那儿度过了难挨的雨林第一夜。不过说来也怪,吼猴偏偏爱在晚上吼叫,尤其是在凌晨时刻。有的科学家认为在这段时间里森林最寂静,吼猴的叫声可以传出最远。

  吼猴和蜘蛛猴的形体大小差不多,家群由5-9个成员组成,营一雄多雌制。和蜘蛛猴不同,吼猴的主要食物是嫩树叶。因为雨林里一年四季充满了树叶,吼猴用不着为摄食而奔波,所以它们将白天生活的相当一部分时间用来晒太阳和睡觉。因为食物资源丰富,吼猴的领域范围小,每个家群只占据40-50公顷。但这块生存空间却被坚定地保护着,一旦两组相邻的吼猴遭遇在领域的分界处,便会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吼战”,而胜利往往属于吼声响和吼叫时间长的一方。自然界的许多动物都是以仪式化的战斗形式取代了直接的肉体的冲突,这样会降低种群内部的损耗。

  吼猴有一种有趣的同步排泄的行为,每当有一只个体排泄,其他成员便会毫不犹豫地参与进来,霎时间,森林里荡起一片劈啪的响声,飘过一阵难闻的臭气。吼猴性情温顺,不像蜘蛛猴那样折树枝攻击人,但它们发现陌生人时常会迎面泼来“屎尿雨”,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出自敌意。不过,和许多食水果的鸟类和哺乳类一样,吼猴的排粪对雨林的更新有特殊的意义:动物在取食水果的同时吞下种子,再将后者排泄到另外的地方,这样植物种群便得以繁衍和扩散到新的生境。在热带雨林,大约百分之七十的植物靠动物传播种子,如果那里的鸟类和哺乳类殆尽,这些植物也无疑将销声匿迹。

  吼猴家族还存在着看似残酷的“弑婴”行为:一只新夺得王位的雄猴常常会将同自身没有血缘关系的幼猴杀死。这种自私现象曾令许多行为学家大惑不解,况且它和蚂蚁社会的工蚁不繁殖却照料后代的利他行为形成两个极端的对比。后来,社会生物学理论提供了解释:无论是自私行为还是利他行为,其本质是一样的,动物都是在尽可能多地、有效地传递自身的基因。大自然的一切生命现象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